“咳,該死,想找到你還真難...在你像是自殺似的跑進那地方之前,能不能先停下來聽我說句話?”
安格朗猛地轉過身,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正漂浮在宇宙之中,就在他的背後。他像是抱怨似的又咳嗽了一聲,像是有些難受。
這個陌生的, 可疑的,英俊的男人看著安格朗,點了點頭:“我得先確認一下——你是安格朗,對吧?吞世之勇的基因原體?”
“你是何人?”
安格朗表面上平靜的詢問,實則已經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在真空中,他沒法像是在陸地之中一樣自由的移動, 但原體們的事兒不需要說的那麽清楚。只要他想,安格朗便可以在下一秒發起進攻。
“我是誰可以先放著待會兒再說, 咳——”男人又咳嗽了一聲,他捂住嘴,溢散的金色光輝從手指間溢出。
安格朗瞳孔微縮。
“認出來了嗎?很好,我想,我應該不需要再說明自己的身份了吧?”
“那是祂的力量...”安格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是誰?”
男人歎了口氣。
“我沒那麽多時間和你解釋我是誰,又是從哪兒來的......實際上,安格朗。就在我們彼此交談的時間裡,已經有無數人類奔赴死亡了,這個數字每分每秒都在上漲。”
“我無法相信一個不敢告訴我名字的人所說的話。”
“...你是對的。”男人點了點頭,然後伸出右手。“說話太麻煩了,這樣會方便點。”
“你想幹什麽?”
男人笑了笑,消失在了原地,等安格朗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時,他的肩膀上已經攀上了一隻手。隨後,他陷入昏迷。
何慎言站在原地,喘著粗氣。就在剛剛,他一口氣跨越了上萬個世界,經由安格朗的那道訊息一路來到了這裡——帝皇也不是隻給他留了個口信。
在大蜘蛛那兒, 他還留下了一點力量碎片, 他希望這能夠給法師帶來一點幫助。對何慎言來講,確實有幫助,只要他能完全吸收這部分力量碎片。可他沒時間,因此,那些巨量的、屬於帝皇的靈能每分每秒都在他的身體中瘋狂蔓延。
“啊.......上次這樣還是跟那個紫薯精戰鬥時拿著無限寶石,真令人懷念。”他又咳嗽了一聲,同時打了個響指。屬於帝皇本人的靈能在一瞬間幫助他跨越了宇宙,帶著安格朗一路來到了本世界的神聖泰拉。
即,地球。
這顆人類的搖籃,古老的行星與她最初的模樣已經變得大相徑庭。從宇宙之中看,以往的藍色已經全然消失。整個星球被變成了一座全球性的城市,各式各樣宏偉的建築林立,寺廟、行政大樓——當然,還有貧民窟。
你能在這兒同時找到最富有的和最貧困的公民。
泰拉已經變得和當初完全不同,但仍然有一座山峰幸存。甚至能夠從宇宙中加以辨認——那是喜馬拉雅山脈,或者說,喜馬拉雅山脈的殘骸。這座山峰被人改造成了一座和大陸板塊同樣大小的皇宮,有著全銀河系最為嚴密的防護。
帶著安格朗, 法師渺小的身影一閃即逝。突破大氣層,突破戒備森嚴的防衛,他在一分鍾內進入了黃金王座,同時沒有驚動任何人。那些複雜的靈能檢測儀器和各式各樣的暗哨、監視者對他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只有一個人察覺到了他的到來,甚至為了見他一面,還特意將自己王座周圍的禁軍都撤離了出去。
抬起頭,看著那具腐屍。法師的眼神有些複雜。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更瘦一點。”他開了個玩笑。
坐在那高聳的黃金王座之上的腐屍沒有說話,他早已喪失了說話這種功能。他的舌頭早已不複存在,整個頭顱看上去和骷髏沒什麽兩樣。各種複雜的儀器在他周圍閃爍著,藉由靈能,他才得以和法師交談。
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我的體重現在或許還沒一把椅子重。”
法師又咳嗽了一聲,金色的光粒從他的喉嚨中湧出。一股力量從空氣中出現,溫柔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帝皇說:“看來他真的走投無路了。”
“感謝你——咳,不過,他還沒到那份上。”
何慎言知道帝皇在幹什麽,他在幫自己梳理力量,將它們完全同化成屬於法師的魔力。他一邊閉眼配合起帝皇的靈能,一邊說道:“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從你來到這裡,我就得知了你的存在.......他借用你體內的力量碎片給我帶了個口信。”
何慎言站直身體,帝皇撤去靈能,問道:“那麽,你將那些屬於另外一個宇宙的歷史告訴我的兒子,是想做些什麽呢?”
“交易。”法師答道。“我注意到你這兒的情況比他那兒要好上不少,我想借你的兒子去打一場戰爭——等到那邊事了,我再帶著幫手回來幫你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
帝皇說:“不.......我知道你想幹什麽,法師。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讓安格朗知道另一個他在那邊做了什麽。”
何慎言有些不解,他沒說出來,但那情緒沒有瞞住帝皇:“我已經知曉,他都做了什麽。可是,坦白來說,那個安格朗的墮落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法師覺得有些荒謬,那個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工具、原體們也只是工具的帝皇的同位體竟然如此富有人情味。他比起一個神明,更像是個活生生的人,有著真實的喜怒哀樂和情感。
帝皇沉默了一會,另一個自己所做的事情讓他發出了一聲歎息:“......我不懂,他怎麽能這麽對自己的兒子?”
“你把他們當做兒子,他可不一定。那麽,你這算同意了?”
帝皇平靜地說:“我從沒說過我會拒絕——難道他們不是人類嗎?”
何慎言笑了:“好吧,在這點上,你們倆倒是一模一樣。”
“不過,你要小心。”帝皇的靈能在皇宮中一掃而過,‘何慎言來到這裡’的這個現實被他從時間線上遮蔽了,帝皇說:“祂們或許會發現你——屆時,我們要面對的是八個敵人。”
“我倒是覺得祂們會先互相打出狗腦子來。”
“也不是沒有可能。”帝皇的聲音中再次帶上了些許笑意。“那麽,去吧,法師。我期待你帶著救援回來的那一天。”
安格朗感到困惑,他無法理解自己現在到底是以何種形式存在。
我死了嗎?
他嘗試著低頭,想要移動手臂,或是腿。但它們好像都消失了似的,無論他怎麽‘想’,身體都沒有給出應有的答案。他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眼前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然後,黑暗中緩緩亮起了一點金色的光——陽光,但並不溫暖。安格朗凝視著那點陽光,緊接著,四周的黑暗瞬間變化成了宇宙。
他的意識就漂浮在一顆他極其熟悉的星球前方。
努科裡亞。
他的...故鄉。
安格朗凝視著這熟悉的星球,隨後,一道火球在宇宙中一閃而過,迅速逼近了努科裡亞。那是一個降落倉——一個年幼的原體們用的降落倉。
他的視角追隨著這降落倉一直來到了地面之上,荒山雪嶺。和他當時走出降落倉時見到的情景沒什麽不同,可是,之後的事情卻變得大相徑庭了起來。
一群艾達靈族包圍了年幼的原體,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尚且不足一歲,可身體已經在降落倉中發育的足夠成熟,看上去已經是個幼童了。面對那些靈族殘酷的襲擊,原體展現出了非凡的戰鬥技巧與殺戮意志。
安格朗沉默無語地看著這一幕,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殺死了數百倍於他的艾達靈族戰士。最後,那個傷痕累累的孩子站在屍體與雪地之間,鮮血染紅了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隨後,他倒在了地上。
“這不對.......”安格朗喃喃自語。
這種事他現在也能做到,可是當時他能嗎?安格朗不知道,他的過去和這個幻象裡的情景截然不同。沒有艾達靈族襲擊他,他落在雪地裡,隨後一個人在山脈裡遊蕩了數個月之久,依靠無師自通般的捕獵動物度日。
等他終於走出山脈,與人類聚落開始溝通之時,他已經是個身穿獸皮衣物的健壯年輕人了。
安格朗接著看。
原體倒在地上後沒多久,一個戰戰兢兢的奴隸販子就接近了這裡。他是努科裡亞的本地人,初見他的第一眼,安格朗就冷哼出聲——他廢除了努科裡亞上所有的奴隸製,處死了全部的相關從業者。尤其是這些可恨的奴隸販子。
這個奴隸販子舔著嘴唇,一點點接近了原體。隨後將這個孩子帶走了,他不知道自己接觸的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錯。他只是單純的,將這個看上去應該不簡單的孩子賣給了一個競技場。
或者說,一個奴隸角鬥場。
安格朗默然無語。他看著那個自己在角鬥場高層的照料下逐漸恢復,然後作為一個湊數的孩子,被扔進了角鬥場裡。和他相伴的是幾百個同樣弱小的奴隸,沒有戰士或年輕人。只有孩子與衰頹的老人,他們站在一個布滿酸液的深坑之中,戰戰兢兢。
他也不例外,安格朗凝視著年幼的自己,他的臉上寫滿了害怕。這很正常,他現在甚至不會說話。一聲沉重的鍾響,角鬥開始了。
奴隸們開始彼此廝殺,年幼的原體縮在角落,驚恐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沒能躲避到最後,很快,一個老人就盯上了他。在自衛中,年幼的原體被迫殺死了他。隨後一發不可收拾。
某種實質性的狂怒充斥了他的眼睛,令這個孩子變得有些癲狂,他在痛苦、害怕、疼痛之中被迫殺死了其他所有奴隸,隨後憑著身體的本能爬上了角鬥場中央的平台,活了下來。
這就是為什麽我要廢除奴隸製。
注視著這一切,安格朗隻覺得自己心中有團火焰在熊熊燃燒。這團火焰燃燒了很久,從未熄滅。
他看著那孩子被帶到競技場的主人極其家族面前接受所謂的‘嘉獎’,他有了一個和他一樣的名,看著他在競技場裡經受著嚴苛的訓練。看著他在數年裡成為一位出色的角鬥士.......也看著他是如何悲慘地遭受噩夢的。
那可恨的競技場主人要求他和他視作父親的人互相爭鬥,他拒絕了,隨後被帶去植入了屠夫之釘。
若是安格朗此時還能感覺到自己的牙齒的話,他應該會將其咬得咯咯作響。屠夫之釘這種殘忍的科技也是促使他下定決心殺死努科裡亞上所有奴隸主的原因之一,此時,一個被植入了屠夫之釘的年輕版本的他就在他面前。
哀嚎、打滾。在泥坑裡捂著腦袋痛苦地撞擊石頭,在他身邊,有一個被鐵鏈鎖住的老人。安格朗注視著這個老人,他不認識他。可他熟悉那種眼神——帝皇還清醒時,曾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那是父親的眼神。
這個老人奄奄一息,他的脖子上有一個粗大的鎖鏈。這鎖鏈讓他沒法移動太遠,老人坐在牆邊,年輕的原體就在他身邊哀嚎。他悲傷而沉默地看著他,用努科裡亞語說:“山之子,殺了我吧,這樣你才能活下去。”
山之子的眼睛已經被猩紅遮蔽了,他硬生生用腦袋撞碎了地面上堅硬的石頭,鮮血湧出。年輕的原體口齒不清地怒吼著:“不!”
帶著血液的唾液從他唇齒之間滴落,他面色猙獰,怒目圓睜。硬生生地以自己的意志力抗衡這腦海中古老的殘忍科技,不讓自己接近老人分毫。可這抵抗沒有什麽作用,一個邪惡的聲音在他耳邊輕笑了一聲,隨後,他發瘋了。
隨著一聲咆哮,他撲向了老人。那老人最後的眼神是滿足而快樂的——他知道,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
安格朗想要閉上眼睛,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可是,他沒法做到這一點。
他只能接著看,就像這幻境裡的另一個他也只能繼續墮入噩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