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想拒絕,你跟那隻可恨的耗子一開始就不可能進我的院子。”梅目翹起二郎腿,隨意地說道。
凱南大師,你到底對梅目大師做了什麽啊?
慎在心中靈魂發問,表面上依舊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恕我愚笨,但您什麽時候可以動身?”
“什麽時候都行...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請說。”
“我的女兒,阿卡麗。”
慎耐心的等待著梅目的下文,卻發現梅目也以同樣的神態看著他。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呃,梅目大師,您是什麽意思?”
“你是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道?”梅目嗤笑一聲,她緩緩說道:“我的女兒必須以她自己的意志來選擇今後的生活,你明白了嗎?”
“...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這次輪到梅目的表情變得驚訝了,過了一會,她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啞然失笑起來:“看來苦說真的什麽都沒告訴你,對吧?”
她一邊笑著一邊搖頭說道:“每代暗影之拳的繼承人通常都是他們的孩子,此乃延續幾百年的傳統。我以為你知道這點呢。”
慎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尷尬了,他幾乎都快習慣這種腳指頭在鞋子裡面瘋狂扣動的感覺了:“恕我無知,大師。但教派的古籍裡並未提到這一點...”
“這是機密,當然不會放在書裡,看來苦說真的是什麽都沒告訴你。”
“我本以為他永不會變......”
梅目抬起頭,似乎有些感歎。
她說道:“不受時間侵蝕的似乎只有那隻耗子了,從我小時候到現在,他一直都是那副欠揍的模樣。就連苦說這樣的人都會因為時間而改變......”
她看著慎,問道:“你呢,慎?你心中的均衡之道又是什麽樣子?”
“我不知道。”慎答道,他顯得非常迷惑。“我原本以為,我早已明白均衡是什麽,可苦說大師的命令卻讓我發現自己對均衡一無所知。就算我現在已經得到了歷代暮光之眼們的氣的認可,我也不敢妄言自己對均衡的理解就是對的。”
他謙卑地說:“均衡究竟是什麽,我也還在找答案啊。”
戰爭就要來了,這似乎是每個人的共識——就連普雷西典魔法花園之中的那個古老意識也得知了這件事。
他與何慎言神交已久,兩人基本每天都會聊聊天。這個意識見識廣闊,卻又充滿天真。與他聊天總能讓人感到愉快。
坐在塔內,祂擔憂地說道:“唉,花草們都在向我哭訴。說那些陌生人帶著武器潛伏在他們附近,還有蛇,他們最一驚一乍了,這些天已經不止一條蛇來找我訴苦了。”
“你也知道,他們口齒不清,跟我說話時也會避免發出嘶的聲音。不過,自從我勸他們不妨挑戰一下這些困難的發音後,他們似乎有些矯枉過正了。現在說話不帶嘶都不行了,唉,真是令人頭疼。”祂活像是個老人似的絮絮叨叨著。
“那狼呢?狼說話聽起來是什麽樣子?”
“你不是能聽懂他們的話嗎?”
“哦,那是不一樣的,艾翁。我只是通過法術能夠明白他們想表達的意思而已,可不像是你那樣真的能與自然溝通——我要真的和你一樣,我還當什麽法師啊?”
艾翁沉思了一下,他緩緩說道:“狼們...很難伺候,啊,我指的是他們對彼此。上個月我剛剛將一隻離群的狼勸回了他自己的族群,因為其他的狼說他的叫聲太刺耳,你敢相信這件事嗎?”
何慎言想了一下那場面,啞然失笑。
艾翁似乎是能夠聽見他的笑聲,他的聲音中也帶上了幾分笑意:“還有松鼠,松鼠們最喜歡鬧騰了。每次我走過樹枝,他們都得跑到我身上來,然後又跳到小菊身上去。對了,我和你介紹過小菊嗎?”
何慎言耐心地說:“沒有。”
“我是很久之前認識她的...那時候她不知怎麽的受了重傷,趴在地上。於是,我從河裡撈了一塊鵝卵石上來。為她捏了一顆新的心臟,我之所以叫她小菊。是因為自從那之後,她身上就會開出淡白色的小花兒來......”
艾翁的絮叨有著一種魔力,他不急不慢的語速更是有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覺,何慎言眯起眼睛,問道:“如果戰爭真的開始,你會幫助艾歐尼亞人嗎?”
“艾歐尼亞人?”艾翁不解地問,隨後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那些人類吧?嗨,我的腦子裡記不住這些東西。光是記住怎麽救治不同的動物與植物就夠讓我頭疼的了,他們要打起來的話...唔...”
艾翁沉思了起來,隨後說起了一段秘辛。
“其實,我偶爾回想起自己還身為人類時的模樣,我也記得自己的故鄉——弗雷爾卓德。”
他聽上去就像是在談論另外一個人的故事一般,樂呵呵的:“那時候,我被稱作‘無情者艾翁’。啊,我想想...那可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三姐妹剛剛崛起,我的部族信奉舊神,不肯加入三姐妹。但她們的力量太強大了,還有那些冰裔。”
“於是,我與我的部族啟程航向了東方——那片太陽初升之地。因為,根據古老的傳說。所有的魔法都是從那裡流入這個世界的。那時我的想法是,如果我能掌握這種力量,那麽三姐妹與她們的黑暗巫術也就不足為懼了。”
“是不是很可笑?唉,凡人的想法總是如此愚蠢...又可愛。”艾翁歎息了一聲。
他接著說道:“我還記得...在我與部族登陸了艾歐尼亞後,我與手下的戰士們血洗了十多個沿海的村莊。隨後,我們發現了一片神聖的樹林,就連那時滿心殘暴的我都覺得這地方非常神秘。從那些被過去的我殺死的可憐人嘴裡,我知道這地方叫做奧米卡亞蘭。”
何慎言已經學會了古艾歐尼亞語,他知道,奧米卡亞蘭的意思為世界之心。
“在那裡...我們遭受了許多抵抗,強烈又充滿著野性。那些半人半獸的生物,他們好像是叫做瓦斯塔亞?啊,是的。總是,瓦斯塔亞們一次次地撲向我們,但我還是找到了艾歐尼亞人們的聖物,帝柳。”
“帝柳?”
“是的...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麽叫這個名字,但,倒也還算貼切。它是我見過最大的柳樹!”
“然後呢?”
艾翁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唉,無情者艾翁是個殘暴又不懂得自然之美的家夥。他還能怎麽做呢?當然是揮起斧頭砍向帝柳,以瓦解瓦斯塔亞人們的戰鬥意志。他成功了,也沒成功。”
“帝柳的確倒下了,但他也被那些龐大的生命能量在頃刻之間瓦解了。”
“然後呢?”
法師饒有興致地問,一個凡人在接觸了那麽龐大的生命能量後能夠經過什麽事情才能變成現在的艾翁,他對這件事也很是好奇。
艾翁的語氣變得有些宛如夢囈:“我...我看到很多東西。”
“死者們的血肉被食腐的鳥兒與昆蟲們吃得一乾二淨,骸骨在漫長的時間中被泥土掩蓋,逐漸化作肥沃的泥土......植物在他們的骨架間生根發芽,新葉複萌,新花怒放。死去之人的軀體反哺了其他各類生命,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洶湧爆發。”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景象。”
“在過去,我能看見的只有冰冷與死亡——無情者艾翁是個好戰士,但也只是個戰士。他能看見的、學到的只有如何將手中的斧頭砍向敵人的脖頸。但他腳下的這片大地...從來不在他的視野范圍之內。”
“生命啊,千百萬種不同的生命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緊緊相依,互不分離。我記得那時的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哭出了聲,那些淚水晶瑩剔透,像是露珠一般滑落。”艾翁像是在念詩一般,就連何慎言也被他描述的情景吸引了。
法師問道:“我猜,那之後你就變為了現在的艾翁吧。”
“是的。”
“我醒來後...發現自己變得高大了很多,四肢也都覆蓋上了樹皮與綠葉。不知道為什麽,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感覺:此時此刻,我就是殘存於世的帝柳本身。”
何慎言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個牛皮紙本,他一邊在上面寫寫畫畫,一邊問道:“啊,然後你就可以行走了?”
艾翁絲毫沒察覺他在幹什麽,又或者,就算他察覺了也不會在意,他繼續說道:“不不不,遠遠沒有。我只是‘醒’了過來,就像是你們人類從睡夢中醒來。要真正的從床榻上離開,還有段日子呢。”
“我聽見山丘在呼喊,我聽見樹木在嚎哭。我甚至能夠感受到每一塊苔蘚發出的呻吟,河流裡流動的小魚與泥土之中的蚯蚓......”
“那時,我發現,原來就連塵埃都有它自己的主見。”
時間觀念非常淡薄...基本可以確定他對於時間的概念已經消失了。何慎言皺著眉在本子上寫下這句話,他松開手,讓羽毛筆自己繼續寫。那隻筆在本子上寫下數個複雜的猜想與計算公式。何慎言開始在心裡默默計算起來。
“差點忘了正事,艾翁,你會幫助艾歐尼亞人嗎?”何慎言舊事重提,他問道。
“人類的事已經與我無關啦,何慎言。”艾翁似乎是被他面前的什麽動物逗笑了,他笑著說道:“你們是自然的一份子,而自然有其主見,我不會干涉你們的。要知道,死亡也是生命的一環呐。”
“可這是戰爭啊,艾翁。”
“是的,我還沒忘記戰爭是什麽。但這不正是你們人類的天性嗎?就像狼與熊餓了會尋找鹿一樣,你們也會不停的發動戰爭的,不管是對人,還是對其他生命。你們也是自然的一環,而戰爭是你們的天性,我又有什麽立場去阻止呢?”他耐心地說。
法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的,你說得對......”
但人類可以。
阿斯塔特坐在椅子上,戒正在他面前擺弄著一把長刀。別誤會,二人依舊處在法師塔內,得益於何慎言在這兒施的不知道多少個魔法,他們能夠將一樓的空間擴展得非常之大。
戒深吸一口氣,將長刀舉起,說道:“請過目,閣下。”
克羅諾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戒的刀法是從均衡教派裡學來的,他武藝非凡,但在克羅諾斯的眼中卻顯得破綻百出——畢竟只是凡人的武藝。對於阿斯塔特來說,他甚至都不需要思考怎麽做就能在一瞬間單憑技術擊潰戒的架勢。
畢竟,那是他三百年永無休止的征戰得來的殘酷技藝,凡人的武藝又如何能與之比肩?
片刻之後,戒喘著粗氣停了下來。他滿懷期待地問道:“如何,閣下?”
克羅諾斯只是冰冷地搖了搖頭:“還不夠好。”
他沒有以星際戰士的標準要求這個優秀的凡人,盡管如此,也依舊還不夠。
他說道:“你心中仍有疑惑,刀可以更快。但你的情緒拖累了你的技藝——當你揮刀時,不要想其他任何事情。你需要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如何殺死擋在你身前的東西。”
“不管是人,還是什麽其他的東西。”
戒鞠了一躬:“我記下了,閣下。感謝您願意指點我。”
“小事一樁。”
阿斯塔特點了點頭,這對他來說的確算不了什麽。反正本來也就乾不了其他事,他總不能出去找幾個人殺殺吧——他信的那個人雖然也坐在王座上,但那椅子可是金色的......
就在此時,法師從樓梯上緩緩走了下來,風跟在他的身邊。克羅諾斯注視著那頭母狼,心想,這真是匹好狼。
他的說法可能有些怪,但其實阿斯塔特只是覺得這匹狼若是放在戰場上應該能助他一臂之力而已。風如今的身長已經達到了六米,可謂是一頭巨獸。(對這個數據沒有概念的話,一頭成年非洲獅子的身長在1.8到2.0米之間...大家可以自行腦補。)
她皮毛雪白,眼睛是金色的豎瞳,一舉一動高貴而又渾然天成。一種威壓在她身上顯現,阿斯塔特毫不懷疑這頭巨獸在戰場上能夠對敵人造成什麽樣的傷害,即使她面對的是自己那些墮落的兄弟。
他可是見過這頭狼是怎麽操控雷電的。
“戒,戰爭快到了,你有什麽感想嗎?”他貌似隨意地問道。
年輕人一愣,摸不著頭腦地說道:“啊?”
“我說,戰爭快要到了。”
“...什麽?”
慎突然想起了那個傳說——一個樵夫上山砍柴,誤入了仙人的棋局,他沉迷於觀棋之中,再下山時已經是八十歲的高齡了。此時,他就有這種感覺:我不過是閉關修煉了一段時間,怎麽突然就要打仗了?
“是諾克薩斯人,這件事你應該還不清楚。三天之前,本地的一位長老被克羅諾斯殺掉了。他被諾克薩斯人收買了,本來他們預定好進攻的日子就是今天,不過,看來他們計劃有變。”
戒皺起眉,法師三言兩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巨大。他看了一眼阿斯塔特,若是這個巨人能夠加入他們,那麽諾克薩斯人就算動用十萬人來進攻艾歐尼亞都不足為懼。可惜,他應該不會答應。
“請原諒,導師。我要離開一陣子,我必須回到教派去警告他們這個消息,均衡教派必須保護這片土地——諾克薩斯人會付出代價的!”戒堅定地說。
何慎言目視著他推門離開,他來到克羅諾斯身邊,隨後坐在了風的身上,說道:“有些話只能等他離開再說了...諾克薩斯人的侵略蓄謀已久。”
“哦?”
“你應該不清楚這個國家。他們信奉實力至上,任何有實力的人都能在他們的帝國內獲得晉升的機會。不論出身,不談性別。甚至不在乎種族。這個帝國自從誕生開始就一直在無止境的擴張,現在看來,他們總算將手伸到艾歐尼亞來了。”
“有趣的體制,如果他們真的都是如此,那倒不失為一些勇猛的戰士。”克羅諾斯點了點頭,讚許地說道。
“不過......他們作為首都的堡壘之下可藏著一些非常有趣的東西。”法師神秘地一笑, 隨後變得嚴肅了起來:“那東西有趣到恐怕一旦脫困,會讓這世界上的生者們統統轉變為亡靈。”
克羅諾斯的目光也變得嚴肅了起來,在他的印象裡,何慎言的實力絕對是阿爾法級靈能者。而阿爾法級靈能者...不誇張的說,他們能夠做到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在睡夢中熄滅恆星,將一整顆星球送進亞空間,免疫物理攻擊不管何種形式.......等等等等。
如果他都這麽說,那事情一定很‘有趣’。
“你看,有時候醉心於收集知識並非沒有用處。至少我現在就能推斷出諾克薩斯的堡壘之下,到底藏著一個什麽東西。”
看著阿斯塔特的雙眼,他緩緩說出四個冰冷的字,室內的氣溫甚至都為之一窒:“莫德凱撒。”
有死人的低語開始在法師塔內凝聚,何慎言不快地皺起眉,他揮了揮手驅散這副作用,解釋道:“我剛剛說的是歐堔語,也就是這個世界的亡者語言,說出來就是會有這樣的副作用。”
他的解釋讓手已經抄到鏈鋸劍上的阿斯塔特暫時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