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樣,最先發現他的是貓和孩子們。一隻斑紋公貓原本在浸透了陽光的溫暖柴堆上睡著懶覺,但當他騎著馬走進,卻突然發起抖來。它抬起腦袋,衝著獵魔人發出一陣難聽的嘶叫,跳下柴堆眨眼便消失在一旁的樹叢之中。一個穿著髒兮兮麻布襯衫的小孩在他的家門口玩著泥巴,努力地讓自己的衣服變得更糟,渾然不覺他的母親已經抄起了棍子準備讓他的屁股嘗嘗鮮了。
但下一秒,他卻突然尖叫起來。他的母親穿著圍裙,手上拿著棍子一把抄起她的兒子,跑進屋內,將門緊緊反鎖。只因獵魔人的經過。
傑洛特對這些反應視若無睹,前方的乾草車堵住了路面,他也懶得催促馬兒超過它。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那個賣蔬菜的女人看見他身側那頭驢背著的沾血布袋,好奇的張望了一下,卻看到一隻隨著驢子的腳步上下晃動的黑色爪子,瘦骨嶙峋,卻又顯得那麽尖銳。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尖叫起來。傑洛特瞥她一眼,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勞駕,先生,請問你有時間嗎?”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傳進他的耳朵。傑洛特險些從馬上摔下來。他超人的感官在此時像是消失了一般,完全沒向他發出預警有人接近。得益於獵魔人們的突變,他就算內心已經警惕起來也並未在臉上顯露分毫。傑洛特緩緩轉過頭去,一個穿著繡著金線黑袍的英俊男人正站在他身側看著他。
傑洛特已經忍不住想要拔劍了。
有兩件事是導致他有如此衝動的原因:第一,他發現這個男人是漂浮著的,他的腳根本沒挨到地面。這是種明顯的魔法征兆,但他胸前的護符卻一點震動也沒有。第二,周圍的人,包括他身後漸漸圍攏的,想要看看那隻布袋裡裝的是什麽的村民也對這個男人毫無反應。
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傑洛特沉默不語,正午的陽光打在他臉上,飽經風霜的臉龐上有一滴豆大的汗珠正從額頭滾滾滑落。
“不必緊張,先生。我看得出來你還有事情要忙。如果待會你有時間的話,請和我在那邊的金槍魚酒館見面,好嗎?”男人注意到他的神情,笑了,隨後彬彬有禮地說道。
他側過身,讓出道路。
傑洛特騎著他的馬,渾身僵硬的繼續向前走。一如既往,本地郡長凱爾迪米恩的家門前停著很多輛馬車。傑洛特跳下馬背,他調整了一下背上兩把劍的的位置,把韁繩套在木柵欄上。身後的人群圍著那頭驢形成了一個半圈。
即使傑洛特身在屋外,郡長的喊聲對他來說依舊清晰可聞,並非全是他超人感官的功勞,而是郡長此時真的嗓門非常大。
“我告訴過你很多遍了!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該死的,難不成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你這無賴!”
傑洛特一走進門,就聽見矮矮胖胖的凱爾迪米恩郡長怒氣衝衝地說出這句話。他面紅耳赤,面前站著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男人,手裡還抱著一隻不斷掙扎的鵝。
“怎麽回事,我不是說過不要來打擾——諸神啊!是你嗎?傑洛特?我沒眼花吧?”他轉頭對著那個農夫說道:“快拿走!鄉巴佬,我說了多少遍不要給我送東西!你聾了嗎!?”
那個農夫站在原地,他含糊不清地嘟囔:“呃——郡長大人,他們說...”說這話的時候他瞥了那隻鵝一樣,然後又轉過眼來好似根本沒發生:“總得給管事的大人一點兒好處,要不——”
“誰說的!看在諸神的份上!誰說的?”凱爾迪米恩大喊道,
“誰?誰覺得我會收受賄賂?!告訴你,我不要!快給我滾!” 那個男人歡天喜地的拎著鵝跑出了門,眨眼間就沒了蹤影,甚至連門都不關。生怕凱爾迪米恩反悔。
“你好啊,傑洛特。”
“你好,凱爾迪米恩。”郡長握了握獵魔人的手,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大概兩年沒來了,傑洛特。我沒記錯吧?你沒法兒在一個地方留太久,是不是?你這回從哪兒來啊?呃,我好像說了句廢話,你從哪兒來都不要緊。反正沒分別。嗨,請坐,傑洛特。請坐吧。明天有個集市,所以這兒亂七八糟的。你最近過得如何啊?跟我說說吧!”
獵魔人說道:“回頭再說,我有事要問問你,凱爾迪米恩,我們出去說。”
他們走出屋外時,圍觀的人群已經把那隻驢子圍得水泄不通。郡長大喊著讓他們散開,傑洛特走上前去解開那個袋子,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連連後退,就連見多識廣的凱爾迪米恩也倒抽一口涼氣。
“諸神啊!傑洛特,這是個什麽東西?”
“一頭奇奇摩。我能拿到賞金嗎?”
凱爾迪米恩換了隻腳當做重心,他看著那具蜘蛛般的黑色乾屍,看著它無神的雙眼裡那垂直的瞳孔和那血淋淋的嘴巴中針尖般的利齒。
“這——你——這兒是從哪兒弄來的?”
“在河堤上。離鎮子不到四裡吧,凱爾迪米恩。就在沼澤那邊。肯定有人在那兒失蹤過,比如孩子們。”
“噢,是的。你說的很對。是有,但誰能料到——嗨!嘿!你們在看什麽?!都沒事乾嗎?回家去!都回家去!這可不是表演!傑洛特, 把它蓋上吧,蒼蠅都圍過來了。”
回到屋裡,郡長二話不說,走到桌子面前抄起上面的一隻酒壺一飲而盡。隨後重重地歎了口氣:“沒有賞金,我很抱歉,傑洛特。”他洗了洗鼻子,鬱鬱地說:“沒人會想到沼澤裡躲著這種玩意,本地確實有幾個人在那兒失蹤,但.....很少會有人去河堤那邊溜達。你又為什麽去那兒?為什麽不走大路呢?”
“走大路的話,我就很難謀生了。凱爾迪米恩,相信你沒忘記我的職業。”
“唉,是啊。我忘了。”凱爾迪米恩強壓下打嗝的衝動,緩緩吐出一口氣來:“這兒以前是個多麽和平的地方!雖然這些該死的蠢蛋一個個都笨的要命,但他們好歹老實本分。連小惡鬼都很少在牛奶裡撒尿。可這會兒,一頭怪物近在眼前。戰爭才剛結束沒多久呢,諸神啊。”
他看著傑洛特,包含歉意地說:“恐怕我能給你的只有謝意了,傑洛特。沒人懸賞,沒有賞金。”
“真可惜,我剛好需要一筆錢去過冬。”獵魔人抓過桌上的一隻酒壺,抿了口酒。擦過嘴邊的白色泡沫,說道:“我準備去伊思帕登,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大雪封路之前趕到那兒。也許這該死的雪會把我困在盧頓斯基大路旁的某個小鎮上。”
“對了。”傑洛特突然轉過頭盯著鎮長,他黃澄澄的貓眼讓凱爾迪米恩心中一突:“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穿帶金線黑袍的英俊男人,看樣子是東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