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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災潮汐》一 與此同時
  /今日空山新雨,明月松間。/

  /山溪潺潺蜿蜒過了小竹橋,閑來無事又可以下棋。/

  一名白發少年盤腿穩坐雪松的旁杈,清風送來遠處群鳥不知為何何起的啼鳴。

  少年一臉苦惱,手中炭筆劃下剛剛寫好的日記,自言自語道:“就不能明天再來,買紙很麻煩的。”一邊抽下頭髮上的皮筋,一邊迎風用炭筆綰了一個隨意的髻。

  皮筋套上手中的一遝草紙,啪嚓——

  松間隻余清風和溪流潺潺。

  雪松林是很大的森林,有多大呢?大到沒人能走完的程度。

  為什麽沒人能走完還有人來走呢?因為他們太懶了,懶到不鍛煉就想長命百歲,不努力就想富可敵國,不謹慎就想權傾天下。世上好事都讓他們想完了。

  那他們走他們的,我們為什麽要攔住他們?

  師傅上次回答這個問題興奮得拳罡四溢,毀了半個菜園。之後我就再也不敢問了。

  “替天行道!”

  我又不是老天。

  一瞬,已至。

  “此路不通,各位請回。”

  面前的三人是三個很奇怪的人。一般來說,從西邊來的總是戰法牧騎刺、召德亡魔商的傭兵隊或獵魔團,東南邊要麽是雲遊謫仙、要麽是一個千夫長帶了小百的人,北邊來的都是行商或者瘋子。

  正義、榮耀、證道、劫數、命令、統治、財富……什麽都可以是他們的借口,對我而言都差不多,無非就是願不願意廢話和打多打少的區別。

  但眼前的這三人,既熱切又淡漠、既興奮又怯懦、既團結又自私,身上是藏不住的弱小和三把小刀、心裡是盛不下的欲望和三副算盤,兼具著天災的毀滅性和文明的創造性。我甚至還在他們的言行舉止中感受到模因的怪味。

  看來今天的日記可有得寫了。

  /好菜,還不如幫師傅切西瓜費勁。/

  /寫了日記,趕走麻煩。我可真辛苦啊。不對,就趕走一個人,不知怎麽其他兩個人輕輕碰一下就沒了,殘留靈力挺多,但跟實際表現相比不太匹配啊。/

  /那仨人嘴裡喊的貌似是德碼不列什麽的,好像是髒話我就不把德碼西呀為了部落寫在日記上了,省的師傅看得生氣。/

  “哈,這樣就算寫完了。”

  我看了一眼剩下的空白草紙,等得閑還要去鎮上一趟,說起來師傅也該起床了,不知道留的早飯吃了沒有。

  白發少年從雪松上躍下,松林間灌木無風自動,宛如一縷狼煙騰蕩在朔漠中央。

  “啟稟陛下,三百裡狼煙鋪陳完畢。”

  “啟稟陛下,十四藩國節度使已報備完成。”

  “啟稟陛下,誅妖司已就位。”

  “啟稟陛下,欽天監還是……”

  “行了,不等了。”一個威嚴的聲音蓋過所有異議與準備,“把寡人的愛妃呈上來。”

  一座邊塞上的堂皇大殿,一群衣冠楚楚的濟世良賢,一人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一狐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怎樣?愛妃。”聽上去像是自言自語,可顯然被稱為“愛妃”的狐妖並沒有領會到這其實不是問句。

  “陛下英明。”被穿了琵琶骨,挖了眉心肉,刻了伏妖紋,鎖了陰蹺宮的狐人盡力施了一禮,仍然顫抖著保持沉默。

  沒人敢說一句話。可能因為欽天監把控丹藥生產資質,也可能因為誅妖司的上峰是兼管稅收詔獄的大理寺,還可能是十四藩國最近新蓄了一批柏寒奔雷,

這可是重騎兵專用的柏寒。  當然,最可能的是因為陛下生氣了。他要是生氣了,十四藩的重騎翻一番都不夠資格讓他看一眼。

  就在這個落針可聞的節骨眼,一個普通的帶刀侍衛驚呼了一聲純正的“臥槽”,成功吸引了從上到下的注意。

  但那人沒有絲毫自覺,還在自言自語著一些難懂且不合時宜的話。當他意識到這種場合不允許他大聲喧嘩的時候,他為他的不文明行為付出了代價。

  “斬了。”滿腔怒火轉瞬成灰,只剩索然無味的怨懟和不知何起的漠然。

  他轉身,沒對這個插曲留戀一眼。不論文武公卿抑或春宵苦短。自有懂事的人為犯蠢的侍衛安排好駕輕就熟的哀嚎求饒和……為了哀嚎的哀嚎,總得有正常點的人為不正常的行為買單。

  但對於現在沒有聲音的狐狸,亦有某人、某事、某時會付出代價,但絕對不是現在。

  今天是狐族余脈成了龍族附庸的日子,是應驗預言成真的日子,也是為了對抗必然的毀滅而做出的微小反抗的日子。

  是永康三年的一場雪,是天啟元年的一場夢。是預言編號003“烽火戲諸侯”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反抗。

  或許不該這麽決絕,高台上的他只是回了一次頭,他此生便再回不了頭。

  “把她帶到寡人寢宮。”

  “啊啊啊啊大王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略顯窄小的房間,隨著床上人夢醒而起伏,房內陳設可喻以水獺:雜亂有章。

  夢醒後,男孩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爬下床拎杯洗漱,拉開房間後門,用杯子接起船舷邊打起來的水,準備洗漱。

  遠處立著幾棟地標的尖頂,近處是不知從何處漂流來的塑料垃圾聚成的小浮島。一艘二手的前漁船正飄在無垠的海面上,而晶瑩的海面下,是一座城市的遺骸。

  “潮汐”,這個因為太陽、月球引力而引起地球海洋、岩石、大氣周期性變化規律的名詞,隨著時代的發展,逐漸被賦予新的意義——天災。

  硬要給天災找一個開端的話,是五年前,也就是2037年。月球“捕獲”了一顆質量極低的彗星掃尾,人類當時簡陋的深空探測設備受到未知原理的不明存在的影響全部失靈。也是從五年前的那天開始,潮汐再也沒有落潮。

  由於日、月、長星等天體引潮力的作用,地球的岩石圈、水圈、大氣圈和靈能圈中分別產生、共同作用的周期性的運動和變化,總稱潮汐。永恆潮汐作為完整的潮汐科學,其研究對象應將地潮、海潮、氣潮和靈潮作為一個統一的整體,但由於海潮和靈潮有互溶關系,且與人們的生活、遊戲活動、交通運輸等關系密切,因而習慣上將潮汐一詞狹義理解為靈海潮汐。固體地球在日、月、長星等天體引潮力和靈潮侵蝕改造共同作用下引起的彈性—塑性—可逆性形變,共稱靈能化固體潮汐,簡稱靈體潮或地潮。

  “2037年5月13日凌晨4:22,月背捕獲‘長星’。同日上午10:34海平面處於‘次潮峰’狀態,同日下午16:56海平面處於‘汐谷’狀態,次日凌晨6:48‘初潮’終止漲落。”

  男孩放下抱佛腳用的永恆-歷史課本,男孩總覺得把歷史科目分到永恆中是對永恆的不尊重。難道歷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了嗎?不少永恆學者認為應該把歷史分到混沌大類,就是在分形霍霍也比在永恆裡面劃水強啊。

  比起歷史科目的不知所謂,這個男孩順手拿起的語言藝術鑒賞-永恆更對男孩的胃口。光看脫膠的書脊就知道男孩經常翻看。

  “活在這珍貴的人間/太陽強烈/水波溫柔/一層層白雲覆蓋著/我踩在青草上/感到自己是徹底乾淨的黑土塊/活在這珍貴的人間/泥土高濺/撲打面頰/活在這珍貴的人間/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

  男孩怎怎嘴,似乎還未盡興,又放聲大喊:“我要離開一隻平靜的水罐/驕傲的水罐/寶劍埋在牛車的下面/水抱屈原”男孩手攥著船舷的欄杆,萬頃碧濤幾乎埋葬了人類的一切,但人類的文明並未因此中斷。

  逐步攀升的海面,逐漸畏綏的海拔。淹沒了人類的偏見、磨碎了社會的苦暗,一場草率的三戰還沒開始便已結束,“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的斷言終結在2039年。

  天災、外星人、大過濾器的假說如前浪拍案,經濟、生產力、生產關系的流言似後浪驚堂。人類文明在天災潮汐的面前付出了95%以上人口的代價,獲得了步入星際的資格。

  男孩扶著欄杆,看著風中滾過如肥皂泡一般的氣團,看著氣團落在海天一線,融入海面之下籠罩半座城市的球狀界面。

  翹曲點。這是戰後願意留守地球的學者翻遍物理教材,最終從一本公元紀年就顯露卓越遠見的課外讀物中找到的最合適的稱呼。但很多人明顯有自己的想法,“副本”,這是公元紀年時期玩家在遊戲中獲得材料、道具、遊戲動力和遊戲體驗的半封閉性進程。

  “2039年1月13日上午,戰前混沌學者格瑞斯為保護019號副本‘霜語白樺’13萬原住民,攜帶約0.5kg鈾235進入013號副本‘燦射初陽’的翹曲點後消失,”男孩又拿起永恆歷史開始照本宣科:”同日下午15時,格瑞斯的屍體被006號副本‘血肉苦弱’管理員從副本附近的海域撈出,原本格瑞斯用於攜帶鈾塊的防輻射鉛盒中是一枚‘非指向性時空錨定物’……”

  讀到這裡,男孩便合上書。因為之後的內容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翹曲點,也就是“副本”的載體,可以出入、可以攻略、可以貿易、可以劫掠、可以生產……也許不同的副本有不同的規則,玩法大同小異,但總有兩條普適規則:玩家進入“副本”後,會帶走地球上等質量的水體。玩家離開“副本”後,會歸還所有從副本中攜帶物體總質量的水體。

  關於這兩條規則有諸多細則,如果要普適所有已探明翹曲點,那規則書能用doc格式存十多個G。關於翹曲點的相關知識光目錄就比《普通翹曲點一般人類探索的相關規則簡要第五版》多倆G。不過當時的人類還處於戰爭時期的惶惑不安階段,在當時的006號副本所在地,前身是位於前美利堅合眾國加利福尼亞州聖克拉拉縣山景市的谷歌公司總部,現在是加爾羅德弗邦國環西冰洋戰略指揮基地。當時的戰爭比“跌入海面的失蹤人口”更重要,至於“被淹沒城市出現球狀界面”更是無稽之談。戰時管理條例不僅管理戰時宣傳,還管理戰後人道主義援助。沒人會為了“真相”犧牲貨真價實的物資和難民待遇。

  至於將軍和士兵為什麽不顧事實,那只能因為水面下球狀界面對魚雷和潛艇有影響,但不影響洲際導彈和彈道防禦系統。科學家在和平年代可能忘了諾貝爾是做炸藥發家的,正好讓好小夥兒們給這些“慣壞的皮猴”上一課。

  在一個諾獎物理得主被一個得到命令的上尉打吐血之後,就再沒有科學家敢提出讓士兵去探索的建議了,進入即失蹤,現有探測手段又看不出個所以然。那隻好擱置對翹曲點的開發。

  所以格瑞斯的回歸得到一波不小的關注,終於有個失蹤成了死亡還留了全屍,這是“界面研究”的一小步卻是科學進步的一大步。他帶回來的“不知名磁鐵”也被分析了個透徹, 在分析過程中密級一直被動提高,到絕密的時候終於被全世界知道了——格瑞斯從“副本”裡拿出來了一件超越時代的黑科技產物“非指向性時空錨定物”,它一位雙體,雙體全等,通過疑為量子糾纏的技術,在完全消磁時或消磁後的0.013秒內將它們分離一定距離,它們將隨機確定母體和子體,母體質量增大到原來兩倍,子體質量急劇下降並維持與母體相對的時空位置。(通過後續驗證可基本確定是下降到1/3個電子的質量)

  “全世界都認清形式是幾月來著?全民下本在9月15號,我想想……”男孩撓頭,還是翻開課本,“啊,是了,世界上第一座錨定基海上戰略平台‘徠卡’建立於2039年6月21日,位於南冰洋012號副本‘三日凌空’上方。那時候我好像還在維生艙裡面,歲月荏苒,日月如梭啊——”

  “小螺號滴滴的吹,海鷗聽了展翅——喂,這裡是萬俟鯨……開播了?今天照舊是讀新聞?真難得……好,我曉得的……嗯,拜拜。”

  今天是第一批十四周歲的孩子下副本的日子,是人類文明蓬勃發展的日子,是距離真相越來越近的日子。

  是2042年的一個錯,是落潮元年的一縷光,是無數個翹曲點不斷穿梭最終帶來的反攻希望。

  或許這就是文明在天災面前應有的模樣,永遠弱小,永遠堅強。

  萬俟鯨長吸一口氣,這是天災帶來的貧瘠,這是潮汐帶來的富饒。這是天災潮汐侵襲人類的第五年,這是人類自認為統治地球的第九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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