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四月。
算算時間,正是棗樹坐果之時。
趙紫夕朝屋外望去,隔壁張家院子裡長勢喜人的果樹今年枝條又茂盛了許多,好幾根翠綠伸出小院,上面掛著碩大的果實,飽滿欲墜。
趙紫夕眼眸微動,卻發現黑夜裡傳來幾聲驚呼,隔壁張家,竟也喧鬧了起來。
.......
張阿婆,是豐登縣附近十裡八鄉出了名的穩婆。
從她二十四歲走村接生開始,就沒怎麽出過事,於是還得了一個喜啊婆的外號。
今天夜裡,她卻睡得不安穩,只因為她一直在做一個怪夢。
夢裡,隔壁送往鎮裡不斷傳來嬰兒哭叫,恍惚間還有個女子的聲音籠罩。
“快來....快來......”
從夢中驚醒,張阿婆才發覺自己渾身熱的不行,出了一身的汗,離了暖和的被窩,恰有夜風吹過,頓時身子一涼,整個人清醒了過來。
生在大乾,修士與凡人的間隔遠遠不如上古明顯,便是小小一豐登縣城,也有老獸吐氣,冬雪冰生紅桃;漁人具德,行舟魚躍滿倉的奇事。
因年少時救了一隻野獸,結果野獸對著冰雪吐氣,從此自家院子裡的冰雪上便會長出紅桃,專賣此奇貨的張家老六。
還有從不施網捕魚,只在船上念書,結果竟然引來魚兒主動躍起投艙的漁人蕭老,張阿婆都是曾見過真人的。
甚至那冰桃,她都有幸在前幾年的冬天為某個鎮上員外家媳婦接生後得過一次賞,那滋味,可不一般。
今日之夢,她說什麽也不敢忽視,當下便從家裡拿出家夥事,快步向著送往鎮走去。
反正也睡不著,哪怕只是自己多心,也就當走走散步而已。
送往鎮雖然在山腳,但離她的家卻也不遠,這些年,可沒聽過有什麽野獸襲人的事,便是蛇蟲鼠物,也是不多的,加上送往鎮附近可沒有什麽強人,所以安全她是不擔心危險。
走著走著,張阿婆莫名就想起了趙夫人,送往鎮最近的孕婦有好幾個,但其中最出名的,好像就是這個俏媳婦了。
誰知道沒走出多久,就遇到一個漢子著急忙慌的跑來,一見到她頓時大喜。
“張阿婆!太好了,快跟我去看看吧,我家老婆要生了!”
來人張阿婆是認識的,畢竟誰家要生了,提前算好日子都得找她說一聲才算穩妥,這正是住在趙夫人家旁邊院子,和自己一個本家的張滿,他媳婦也該是這幾天了。
看來今日的夢還真的靈驗了。
張阿婆暗自告了一聲阿彌陀佛,連忙跟著漢子走入鎮裡,老遠就聽到一個婦人痛的大叫,周圍幾條巷子裡的狗也跟著嗷嗷的。
檢查一番後,張阿婆也放下了心。
“羊水破了而已,沒什麽大問題,你們啊,還有得等呢,第一次生娃娃,便是拖七八個時辰都不出奇,快去燒熱水,備好毛巾。”
這家男人們應了一聲,誰知道這時候旁邊不遠處的院子裡,也有一個有些猶豫的虛弱聲音傳來。
“張阿婆嗎?我好像也要生了。”
“啊?”
饒是張阿婆接生了幾十年,這種貼著的兩家鄰居同時要生的事情也是第一次遇見,愣了一下之後,想起這是那位趙寡婦,連忙又去了趙家院子。
“還真是,快來人幫把手,把她們兩給我放到一個屋子裡去。”
張家人也是面色驚訝,直呼緣分。
便是修行百年的趙紫夕,大概也是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有和人一起生孩子的時候。
旁邊的張家媳婦,緊緊抓住她的手,一邊慘叫,還一邊安慰她道:“沒事的,沒事的妹子,忍忍就好了,就好了,嗚嗚嗚,你個殺千刀的張滿,老娘給你害苦了,嗚嗚嗚!啊!”
門外的漢子也是語氣焦急,哭得比生孩子的人還撕心裂肺。
“老婆,老婆你沒事吧?嗚嗚嗚!”
趙紫夕看的好笑,便真的笑了出來。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妹子,你都感覺不到疼的嗎?”
“啊?可能我體質比較好吧。”
張阿婆一陣無語,沒見過第一次生孩子還這麽心大的。
看著張阿婆在忙碌,趙紫夕笑了笑後,以神識屏蔽四周,便猛地張嘴,皺眉片刻,突的張嘴,不多時便吐出了一團靈光,光芒在空中膨脹,突的落出一個紅白色的孩子來。
她的孕育,並非凡人那般,張阿婆不過是她找來給那即將要有人世間身份的孩子做個見證,總不能讓她真的給這個分外特殊的孩子接生吧?
只見趙紫夕手中之嬰孩。
血淋淋,白嫩嫩。
既有血肉之實,竟亦有魂魄之虛,非生非死,非死非生。
極端的詭異可怖,與靈明元嬰交織,在這孩子身上頓起難以形容的玄妙來。
終於見此孩童的趙紫夕看的眼神巨震!
只因為這是天生法體!
諸教之中, 以天為尊的道門,便最看重所謂天生法體,畢竟任何天生法體都可稱為“簡在天心”,不僅修行速度遠超常人,還具有大氣運,得天所愛。
誰能想到,當日逆天而身死,遭天妒的老鬼,如今竟然能得天的恩寵?
那天道,莫非於這嬰孩的身上下了一步棋?
趙紫夕不敢深思。
但更驚奇的是,這孩子一入得凡塵,張嘴開口,卻竟不吞吸天地之氣,反而不斷往外出氣。
一如那老鬼斬斷前身,將所有記憶全部丟棄一般,這孩子出生便自然而然的丟掉了一身特殊,將天生孕育之體,全部隨著出氣還給天地。
這背後,是否又有聖人的意志呢?不然一個孩童又如何能做到這樣的事?
趙紫夕同樣也不去深思。
玄奇之外,她不免看的一陣惋惜,卻又覺得這便是那老鬼啊。
如今老鬼重活,天生特殊體質,但卻發自本能的不受,且將之還給天地。
這並非單純的狂傲,而是在化虛為實的同時,便也不受天恩,
看似失了大好處。
實際上卻也遠離了隨天恩而來的那一份“天命”,隻留下了最最純粹的自己。
他是實實在在,且堅定不已的抓住了“真人”二字。
這般不留余地,也極致的意氣,也難怪聖人,要助他重活。
當那些玄妙散去,這嬰兒只剩一身血肉。
諸般感悟在趙紫夕心頭交織,最後隻匯成一句低聲喃喃:
“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