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上紫金丹。
說的是龍虎山的紫金符籙和正一丹道。
這都是天底下最值靈石的技藝了。
所以龍虎山怕也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宗派之一。
但是其宗門卻異常低調,根本看不出天師氣象。
在這丹霞仙境中,青瓦白屋,底樓矮閣,僅剩三兩自然。
山風一過,生長在龍虎山天師樓小院的那一株碩大栗子樹上的深色果實,便顯更加誘人。
當年曾有大修士以鳳血求青城“天師栗”而不得,但那一株道果,也只是龍虎天師曾去青城修道時的遺留而已,這株祖樹,神妙更甚。
只不過無人敢求就是了。
皆因神樹有靈,是龍虎山上大師老。
求果即求子,老人家可以讓兒子自立,如去青城生新樹,但是哪兒有把自己孩子送給人吃或者入藥的道理?
所以即便是龍虎山,都沒有能用栗果入藥的膽子。
不然別管你是什麽身份,都非得被大師老打一頓,趕出山門不可。
此刻,龍虎山上,天師居中。
大師老隨風搖動,樹葉摩擦,竟形成一個老人的聲音道:“紫夕,你入魔怔了。”
所謂紫氣生於暮野,分淆陰陽之變。
紫夕之名,便是希望她能持界線,定幾定心。
這龍虎山上此代弟子中,就屬她的命格最讓人擔心,果不其然,入結丹之後,足足百年不得寸進,於是只能不斷下山遊歷,尋找修行契機,誰知道,竟然會遇上這樣的事。
福禍難明啊。
“栗尊,弟子先後三次下山行走人間遊歷,共計過了七州二十一城,見過人生百態,可卻沒想到世間能有這般人,我.....時至今日依舊不敢再打開這幅畫。”
樹下之人,頭髮散亂,手中緊緊抱著一卷畫,眼圈青黑,體內修為,如毀於蟻穴的長堤,日益崩塌。
堂堂道門三境結丹修,竟然為一副畫,一個鬼,癡成了這樣。
但只要知道她癡的是誰,便不出奇。
大師老歎息道:“修行之法,眾妙不同,但皆為成“仙”,而所謂“仙”者,不過“天人”而已,能成大道者,莫不如是。”
“如我等道門,天人之中,以天為尊,食天地氣,天上忘情!”
“可人也有氣,人之氣發乎心,發乎意,便是心氣,更是意氣。”
“人之氣,未嘗不可與天爭。”
“像那修意氣,治人間的儒家,即稱修行第一境為養氣,養聚浩然,以人禦天,以人為尊,敢為天地立蒼心,真就成就了大乾,一統天下。”
“而極遠處西域的禪宗修虛幻,天人於我皆無備,又稱一境為定風,諸般泡影,看似人不人、神不神、鬼不鬼,但確得天所愛。”
“反而是我道門最是受天所製,只因修道即修盜,修士盜天之氣以煉身,偷天之能以煉神,竊天之運以煉命,直至一境煉虛合道,身化天地,唯一洞天。”
“所以我道門第一境,才名為練氣,求一個名正言順,將所盜之物,煉化為己用。”
“儒釋道三教,養煉定雖然殊途同歸,可皆有主次,而諸般主次,皆為天人,天人之爭,便是道統之爭,便是三教之外,也莫不如是!”
“那人意氣太強,與天爭鋒,窮盡天人二字!你見之、羨之、歎之,懼之,但更想學之、成之吧?”
“可我道門終究最畏啊,畏因果,求出世!你本修道,
以天為尊,妄圖以人壓天,當然境界自崩。” 樹下的趙紫夕,身軀猛地一震。
“栗尊,我......”
“世人慕強,陰陽相合,乾坤互補,強弱呼應,本是定理。”
“你的魔怔,便是他一個無修為在身的陰鬼也可以超凡入聖,你自己是否也行。”
說道這裡,栗樹聲如洪鍾,灌音入耳。
“這說明,你也有了心氣,有這般心氣,是好的,但你的路,錯了。”
“去吧,看他的畫,何時你心頭的那副畫像消了,你就能入四境,結得元嬰。”
趙紫夕懵懂又似有所悟的返回向自家小院。
身後的跟屁蟲老遠就跟了上來,手裡還拉著一個年歲更小的男孩子。
“師姐,師姐,你等等我啊!”
“師姐,你什麽時候才打開這幅畫啊,我爹他都想看看呢。”
旁邊男孩補充道:
“可不止哩,之前還有其他宗門來拜山,專為賞畫,那老鬼的今朝酒氣混意氣,吐而不盡三千裡,笑踏命運放肆去,萬古唯一這般我,爹天天讓我背,說什麽意氣絕句,真是煩死.....咦!姐,我背下來了!”
“傻子,你昨天不就背下來了!”
“啊,真的嗎?我昨晚上做夢還因為記不住而被爹爹打呢!”
就在兩個談笑的孩子以為今天又要失望而歸的時候。
只聽見一聲繩響,那畫卷猛地在兩人面前鋪開了。
啊?
啊!
師姐終於示畫了。
之前就算是天師來,都沒有開口讓她開卷,其他宗門來拜,師姐也都拒絕了。
‘這,是不是有點太突然了?’
兩姐弟心頭這樣想著,但是一雙眼睛卻不住的往畫卷上看。
“這,就是一副自畫像嘛,我客廳裡擺的都比這個好!”
都說那老鬼,先畫出鬼候,再畫了這副,該是最後絕響才是,怎的如此......平平無奇?
兩個孩童不知道,就在趙紫夕展畫的這一刻,龍虎山上許多大人物,都向此投來了視線。
然後皆是惋惜,以及......驚歎。
在不遠處的天師院中,那老栗也瞥了一眼這畫,讚歎道:
“無二啊。”
世人皆知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與天舉債的怨,行逆天事的傲,面對雷劫的懼,向往新生的畏與期待。
如那老鬼這般臨劫之前的人,心緒又該何等複雜?
但他的最後遺作之中,卻看不出一絲恨怨,唯有一腔滿含歡喜,卻又寧靜的大自在。
那人,在畫的時候,心中是真正的不懼蒼天,他知道,天擋不住他來此看一眼人間啊。
不談其他,僅是這一方精神,就空前絕後。
更何況這畫卷,竟然可以算是異寶。
老栗,以及其他大修士,都能看出來,這畫能讓任何身有執念,心有魔怔之人,憑此定心。
就是對他這等存在,都有些許影響。
若是佛門那些最喜歡問心的禿驢見到,怕不是要馬上動手來搶。
此畫,可作龍虎山的底蘊之一了!
尤其是對四境以下的人,有奇效。
比如此刻,境界自崩,心中魔怔的趙紫夕,看了畫之後,便被其中精神感染,身上的氣息便漸漸平穩下來,潰散的境界也緩緩穩固,不再崩塌。
這比什麽靈丹妙藥都有用。
只可惜,此畫並非寶物,而是禮物,其中意義,截然不同。
龍虎山不可能將之公用,就算是趙紫夕願意,他們也不可能做這種事,不然就是侮辱了這畫。
清風拂過,葉片靜謐無聲。
一個穿著黑衫的中年人恰在此時踏足小院,回首看了一眼離去的趙紫夕三人背影,然後便慢慢走入天師小院。
“大師老,葉凡前來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