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時節,我站在橋頭看風景,面朝大海時,笑著笑著就哭了。
鹹苦的淚水打著旋兒,自己就跳出了眼眶,倔強地滑過嘴角,再隨風飄飄蕩蕩,蕩蕩悠悠,飛向一團漆黑的海水中那一抹突兀的藍光。
——緣起於北赤道暖流,途徑於扶桑暖流。
兩者相遇於海灣大橋,合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既是邂逅,亦是重逢。
忽而,海風卷起一朵浪花,浪花卷起那顆藍珍珠,卻不知是要淘盡鉛成華英雄淚,還是淘盡了狗熊淚。
——緣滅於千島寒流,搭乘於北太平洋暖流。
總而言之,曇花一現,消失不見,無從考據。
恰逢其會的藍眼淚有意地帶走了我的眼淚,也無心地帶走了我的悲傷。
哭著哭著,我又笑了。
此情此景,合該吟詩一首來應景: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多年以後,再次站在天元大橋上,背對著川流不息的來往車輛,不知道我是否還會呢喃細語:
“90後,是垮掉的一代,是頹廢的一代,是一無是處的一代,是最沒有奮鬥精神的一代,是最和長輩意見分歧最大的一代,還是被誤會最深的一代?”
也不知道是否會再次想起父母親帶老三和我去建設大西北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1993年的殤丘市夏遺縣張疙旯是一個五百多戶人家的村落,紅磚和黑瓦蓋成的屋子沿河岸排開,鱗次櫛比之間,炊煙嫋嫋。
湍急的河水清澈見底,河床裡卵石潔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池塘也變得越來越熱鬧和野趣盎然起來。
綠油油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們遙遙相對之際,涇渭分明卻又默契的大擺龍門陣。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稻草人們在欣喜於後輩的茁壯成長的同時,也守護著田間地頭間墳包的寧靜,以及6月初的那一場可以預見的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紅藍遊擊大戰。
藍方自然是外出覓食的常客、知己知彼的熟客和見縫插針的不速之客——雄鳥、雌鳥和剛學會飛行的雛鳥攜家帶口而形成的麻雀群。
不過,卻也無可厚非,畢竟生存生活與繁衍後代一直都是自然界的主旋律。
恰如彼時11年前的一紙政*****生育,它頒布的其後兩年,老大·大姐出生;而後兩年,老二·二姐出生;再後兩年,老三·大哥出生;最後兩年,老四·老么·我來到這個世界。
新生伊始,懵懵懂懂的我剛有了自己的小名,便對出現於眼前的新事物和陌生人,都報以莫大的好奇心,迫切地想知道它們的名字,咿咿呀呀地用手指指點點……
遵循著母親古老而又傳統的、樸素且又無華的和祖傳並又一貫的育兒經驗,
我長大成人。 不過,實際上,以上這一段是我編的。
由於家庭環境的緣故,我所能記得的和真正知道的,也隻停留在三歲以後的零星記憶。
也是那年,踐行著“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的信條,又學人家做生意卻最終失敗的父親,規劃了一個一石三鳥的發展路線:
離開分家和爺爺奶奶也早已故去多年的家鄉、報名去支援處處塞江南的邊疆和玩一出超生遊擊隊之戰。
那年春天,父親母親帶著鍋碗瓢盆和衣服被罩等大包小包的行李,以及老三和我,踏上了新的征途。
那個下午,黑皮蒸汽火車啟動時的“嗚嗚”鳴笛聲,啟動後車輪與鐵軌的“哐當”撞擊聲,駛出站台鐵軌和鐵軌的“哢嚓”摩擦聲。
遠離籍貫所在地時車輪和鐵軌的“轟隆隆”碰撞聲,車頭帶動車廂時的“呼呼”飛嘯聲……以及老三在廁所裡被粗手笨腳的父親把尿把屎時的“哇哇”哭泣聲。
不出意外的話,八成是出意外了,這也是一個記憶猶新的錨點。
——他的小棉布鞋不出意外地掉進了蹲廁裡,眨眼間在抽氣泵的作用下便與大便迅速排出,又在飛馳火車的慣性下撒落到鐵軌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畢竟父親常年在外的四處奔波,很少在家照顧孩子。
……
時間正如呼嘯而過的火車,無情的一閃而過。
我在十八歲那年的高考,被理想的大學成功錄取卻又無奈的調劑,在全國四通八達的鐵路網絡線下,將西北的邊疆、居中的籍貫和東南的大學連成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
以至於母親多年來總是抱怨:“為啥就選了個那麽遠的地方上學?小螞蚱,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對此,我只是沉默不語,一笑而過。
多年之後,我悟了。
也許那只是當時的我下意識地選擇和無意識的逃避,就像錢鍾書在《圍城》裡所說的:外面的人想進去,裡面的人想出來。
於是乎,根據錄取通知書上的新生報名時間,靜心計算了一下路程,我提前幾天出發。
是正向的踐行著錢老的話,還是渾渾噩噩的反向操作——‘外面’的人想出來,‘裡面’的人想進去,這是一個問題。
是逃離那個家,還是效仿那個家,這也是一個問題。
可我不敢說,也不敢問,更不敢答。
言而總之,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初心,更不明白當時的動機。
由此觀之,我並不是魯迅先生口中的那個“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的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