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柄權離開後,路小仙獨自一人倚在牢房冰冷的牆壁上,不時喝一口水囊中的酒水,腦中不由得想起了過往種種。
別人都以為他不到三十,可事實上他早已過了而立,現如今已經年近四十了。
路小仙本名路權,三十年前的他,曾親身經歷過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雖然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但卻依稀記得當時的場景。
當時起義軍分別從東、西、南三個方向進攻北元都城,北元殘存勢力拚死阻擋,但終究還是寡不敵眾敗下陣來。
起義軍很快攻進了皇宮,年僅六歲的路權生平第一次被裹挾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出了宮。
身為王室的父親,早就死在了這場戰爭中,母親亦懸梁於寶殿的橫梁之上,但所幸他還有一個姐姐。
姐姐大他十歲,是記憶中待他最好的人。
宮門被攻破後,姐姐就帶著他從北門出了宮,先是隨著難民遷徙,後來又跟著被打得節節敗退的北元軍,一路向北逃去。
雖然一路遇到了不少坎坷和危險,但在姐姐的保護下,總歸是安然無恙地與前來支援的大軍會合了。本以為終於熬出頭的姐弟二人,卻在這之後,不得不分離近二十年。
當時趕來支援的將軍,正是負責駐守草原的哈爾巴。
中原從來都不是北元的敵人,但是北元卻一直在覬覦中原的財富,而北元真正的敵人,是位於他們周邊的東罕和南羌。
北元太祖建國之初,就考慮到若是有一天被驅逐出了中原,終究還要回到他們的故土。於是北元常年派兵駐守草原,以防有一天走投無路之下,還能有一片立足之地。
趕來增援的哈爾巴因為曾經參加過皇室宴會,所以一眼便認出了位於難民群中的姐弟倆,他將姐弟倆單獨領到一邊低聲詢問,問他們想不想為自己的父母報仇。
年紀尚小的路權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報仇,他只知道父母死了,現在唯一留在身邊的就只有姐姐了,他能做的也只有用力握緊姐姐的手掌。
但姐姐聽到“報仇”二字卻是愣了一下,隨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哈爾巴見姐姐同意了,便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他得到一個消息,三股起義軍其中一位首領王穆,想要讓兒子迎娶手下一名將軍的女兒為妻,而哈爾巴恰好知道這名女子的進京路線,於是便想出了一個移花接木的法子。
他派人在半路截殺這名女子,然後讓路權的姐姐代替她入京成婚,待成婚之日當天,只要在宴會上刺殺了那名首領,起義軍必定軍心大亂,此時北元殘余部隊再出其不意進行反擊,定然可以擊潰起義軍部隊。
路權的姐姐路蓉,在聽到這個計劃時有些猶豫,因為這個任務風險太大,不說一開始就有可能識破身份,就算最後真的刺殺成功,屆時也必定會被氣急敗壞的起義軍亂刀砍殺,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見路蓉有些猶豫,哈爾巴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看著年幼的路權說道:
“若是此次任務成功,我必當竭盡全力輔佐你弟弟坐上王位,我在乎的並不是誰來坐這個王位,而是王位必須由我北元人來坐。”
路蓉見對方這麽說,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最後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當時的路權並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麽,他只是有一種感覺,他感覺,自己的姐姐在點頭之後,好像就要永遠離開自己了。
已經失去了父母的路權緊緊地握著姐姐的手,生怕這一松手姐姐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怯怯地開口:“姐姐,不要扔下我。”
姐姐只是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安慰道:“權兒,沒事的,姐姐哪也不去。”路權望著姐姐的笑容和平日沒有什麽區別,便放下心來。只是當他第二天醒來時發現,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姐姐竟不見了。
然後他就到處找,邊找邊哭,邊哭邊找,不知道找了多久,最後實在累了,就睡了過去。
再然後他就跟著難民吃住,這一待又是一年,而他的姐姐也如同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了任何音訊。
一年後的某天,哈爾巴來到了難民營,指名道姓把他帶走了。小路權知道對方不是好人,但他也知道對方有自己姐姐的消息,於是就老老實實跟著他回了軍營。
回到軍營的哈爾巴只是告訴路權他的姐姐並沒有死,如今已經結婚生子了,他要是想早日見到姐姐,今後就要跟著自己嚴格訓練,以後才有機會重新與姐姐相見。
一年的時間不短也不長,但卻足夠讓人忘記很多事,路權已經記不太清姐姐的長相了,他隻記得自己的姐姐是個溫柔的女子,有著好聽的聲音。
一晃時間又過去了五年,路權也由一個孩童成長為一個少年。
這一天,許久未見面的哈爾巴又帶來了路蓉的消息,她已經當上了皇子妃,衣食無憂。
路權感到有些奇怪,他依稀記得當年姐姐是要報仇的,怎麽現在當上了皇子妃,但他沒有深究,既然她過得好,那就行了,報仇什麽的,他從來就不在乎。
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路權總是每隔幾年就得到一次姐姐的消息,路蓉先是當上了太子妃,不久之後又成為了皇后,甚至有一次,他還收到了對方給他寫的一封信。
他拿起這封筆跡陌生的書信,雖然現在“姐姐”在他心裡只不過成了一個抽象的詞語,他甚至連她的聲音都記不清了,但他仍是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一字一句地讀著。
信件內容很平常,只是和他說讓他好好吃飯,不必擔心自己之類的客套話。但他仍是如獲至寶,看完之後將信紙小心折疊好後放入信封,然後珍重地放入懷中。
時光荏苒,很快又過了十年,這十年當中路權經歷了很多,甚至有好幾次都險些喪命,但他終究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
期間路蓉又給他寫過幾封信,內容也大多是些規勸的話語,數次生死的歷練,令路權早已沒了先前的稚氣,對於自己姐姐的信件,也大多是看完後就收了起來,近二十年的別離,終究還是將姐姐留在心中的痕跡抹除得差不多了。
在他即將認命的時候,哈爾巴再一次找到了他,並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他已經可以去京城與自己的姐姐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