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好奇，但和錦寶說了會兒話，姚樺很快把這件事給忘了。
　傍晚，他和錦寶一起把鴨子從河裡趕回家，路上遇見好幾個年紀大的村民悠閑地坐在禾坪裡抽旱煙，其中一個人用不怎麽標準的普通話朝錦寶笑呵呵地打了一聲招呼。
　“錦寶啊，”他邊抽煙邊笑著說，“今天又和江雲趕鴨子回家啊?”
　“什麽江雲啊?瘸老你不到六十就眼花啦?那系新來的知青。”
　被大家叫瘸老的老人放下旱煙，認真打量了姚樺一會兒，“哎喲，我看錯了！以前看錦寶老和江雲在一起，這次沒注意看，還以為又系和江雲呢。
　不過也不怪我呀，他們長得差不多高，遠遠看著很容易認錯啦。”
　“長得一點都不像啦，這城裡來的知青皮膚白很多呀！”
　等錦寶和姚樺已經走遠了，他們還在閑聊。
　姚樺隱約聽見他們說:“想不到老蘇會收留江雲住這麽多年，我都要以為他們看上他，想讓江雲給他當上門女婿了呢。”
　“人家有五個兒子，還要啥上門女婿啊?”
　“這可不一定哦，他們又不缺錢，疼閨女當然是找個上門女婿好啊。”
　“也系哦，江雲那孩子懂事又能乾，可惜他爸出了問題，自己沒地又沒房子，將來娶媳婦兒肯定成問題，要是能娶到老蘇家的錦寶，那可美啦……”
　他們聊天的聲音，姚樺逐漸聽不見了。
　錦寶注意到姚樺的目光深沉了幾分，拉了拉他的手，“別理那些無聊的人，他們年紀大了乾不動活兒了，成天聚在一起瞎聊別人家閑話，左耳進右耳出就行。”
　“嗯。”姚樺輕輕應了一聲，努力隱藏住心裡的不舒服。
　如果錦寶沒有離開京海市，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人本應該是自己……
　“樺樺哥哥，”錦寶解釋，“我隻把阿雲哥當成哥哥，就像四哥哥和五哥哥一樣，他人很好的，我爸媽覺得他蠻可憐的，所以也把他當親兒子照顧。
　什麽上門女婿啊，根本沒有的事兒……
　再說了，再過兩年，也許是一年，阿雲哥的爸爸就會複職，到時候一定會來找他，把他和黃阿姨接回縣城生活，然後他們一家人就可以團圓了。”
　姚樺眼底閃過一抹詫異，“錦寶，你怎麽這麽確定江雲他爸爸能複職啊?我感覺他爸犯的錯誤還蠻嚴重的啊，估計就算能恢復自由，恐怕再也沒辦法當老師了。”
　“我猜的，”錦寶笑盈盈道，“反正我就是覺得阿雲哥的爸爸能複職重新當老師。”
　猜的?真不像是錦寶會說的話！姚樺覺得錦寶身上似乎隱藏著什麽秘密。
　“總之，樺樺哥哥不用因為江雲而不開心……”
　錦寶拉著姚樺的手，亮晶晶的眼眸中帶著輕快的笑容，“我喜歡樺樺哥哥笑的樣子，以後和我在一起，你不許再板著臉咯。”
　她的笑容又溫暖又治愈，輕易感染了姚樺。
　“錦寶，”心跳驀然加速了幾分，姚樺深深地看著錦寶，情不自禁問，“你隻把江雲當成你哥哥，像小四和小武一樣，那我呢?我想知道你把我當成什麽?”
　四目相對，錦寶的臉一霎那紅透了，感覺被姚樺這麽盯著，竟然有點呼吸困難。
　“錦寶！”一個熟悉的清冷嗓音從遠處傳來，錦寶一聽就知道是她三哥。
　仿佛看見了救星似的，她沒有回答姚樺的問題，趕忙跑向她三哥。
　“那人是誰啊?”蘇文年從自行車上下來，語氣疑惑。
　他朝姚樺打量的時候，姚樺也皺眉看向了他。
　“是樺樺哥哥啊！”錦寶努力平穩住還有些不正常的心跳。
　蘇文年詫異不已，“姚樺?楊阿姨的兒子?他竟然來了洛湖村?”
　錦寶點點頭，解釋了一句“他是來下鄉插隊的”，然後有些納悶地問:“三哥你怎麽今天忽然回家啦?明天好像不是周末啊，你有放假嗎?”
　“我被調職了……”感覺這件事不太容易說清楚，他溫柔地拍了拍妹妹的頭，“我們進屋裡再說吧，爸媽應該在家吧?”
　“嗯，在啊！”
　蘇文年扶著自行車經過姚樺身邊，盯著他臉看了一會兒，笑著說:“我們好久不見啦，你是為了錦寶特地來洛湖村下鄉的嗎?”
　像是為了說給錦寶聽，姚樺加重音量，答了聲，“是！”
　“你打算待幾年呢?兩年?三年?會等到錦寶18歲嗎?”說完，蘇文年又故意道，“不過雖然現在法定結婚年紀是18歲，但以我爸的性格，他肯定是要把錦寶多留在身邊幾年的。”.
　姚樺緊緊握了一下拳頭，“我不會再離開錦寶了。”
　蘇文年唇角上揚，但笑不語。
　很顯然，他不覺得姚樺會一直留在洛湖村。
　把自行車停放好，蘇文年才又緩緩開口，“不能百分百確定的事
情，最好不要這麽快給出承諾，如果錦寶真的喜歡你了，而你又突然要走，錦寶會難過的。”
　他聲音很小，用只有他和姚樺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繼續說:“我不想錦寶難過。”
　“我是絕對不可能讓錦寶難過的！”姚樺語氣無比肯定。
　“是嗎?可當初你單方面斷了通信，雖然我知道你是不得已，但當時錦寶多傷心啊，她不讓我們看出來，還故意裝出笑嘻嘻的樣子……”
　蘇文年說這話時，眼底的溫潤之色倏然冷了幾分，“她好不容易把你淡忘了，你又這麽冒出來，我希望你把握好分寸。
　如果你下鄉待個一年半載的就要回京海市，請你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和錦寶來往，不要害錦寶為你傻乎乎動了心，再苦苦等你。”
　錦寶不明白姚樺和三哥兩個人在後頭悄悄說什麽。
　“三哥?”她回頭，“你和姚樺在說什麽呀?這麽神神秘秘的。”
　“沒什麽，只是覺得好久沒見到姚樺了，看他長大了這麽多，和他隨便聊聊閑話。”蘇文年恢復一貫溫和的笑容，走向妹妹。
　白露從廚房走了出來，“文年你怎麽突然回來啦?”
　“有些事想和你們說，”蘇文年往樓梯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爸在樓上?”
　白露笑著說:“他下午沒事兒，估計在給江雲和小武講課呢。”
　他們說話時，錦寶注意到姚樺始終站在門外，微微低垂著頭，神情看著有些奇怪，於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疑惑地問:“樺樺哥哥你怎麽啦?剛才我三哥偷偷和你說什麽了?”
　“沒……沒什麽……”
　姚樺感覺心情很複雜，猶豫了許久，他終於抬頭對錦寶說:“我突然想到有點事要處理，晚上不在你家吃飯了，我先回宿舍去了。”
　錦寶沒有懷疑，“嗯，你有事就趕緊先回去處理吧。”
　知青宿舍，姚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覺得又開心又難過，心情非常複雜。
　一方面，他開心錦寶是在意自己的，要不然絕對不會因為不能和自己通信而傷心，另一方面，就像錦寶三哥說的，他如果一年後出國，和錦寶分別，那不是又要害錦寶傷心了嗎?
　“我不想出國！”姚樺壓抑著內心的情緒，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聲音，“我想一直待在錦寶身邊，想每天都見到她……為什麽我不能決定自己的去留?”
　他答應所長隻下鄉一年，一年後就出國深造。
　有上面的指示，生產隊隊長絕對不會讓他繼續留在村子裡。
　到時候他怎麽辦?賴著不走嗎?可能嗎?說不定只會連累蘇叔叔他們……
　“姚樺，”門外響起范佳佳的聲音，“我剛才看見你上樓啦，你在房間裡吧?吃飯了沒有啊，我今天負責下廚，你想吃什麽?紅薯粥好不好?”
　沒聽見屋裡的動靜，她又問:“再或者是芋頭粥?胡蘿卜粥?”
　聽她說到“胡蘿卜粥”，姚樺想到早上錦寶給自己煮的粥，突然又想見到她了。
　明明才剛剛見面，可總覺得看不夠、聊不夠，隻想一直粘在她身邊，哪怕錦寶什麽話都不說，他只要安安靜靜看著她，就覺得心裡被填得滿滿的，無比幸福。
　該怎麽形容這樣的心情呢?仿佛他的心不是完整的，缺失了一塊，空落落的，痛苦無比，錦寶就是他缺失的那塊心，他真的不能沒有錦寶……
　“范佳佳，你怎麽不問我們想吃什麽，單單問姚樺一個人啊?”
　門外多出了幾個男人的聲音，語氣透著譏諷，“你這樣也太區別對待了吧?”
　范佳佳生氣道:“姚樺是新來的知青，羅隊長讓我多照顧他，我問問他晚上想吃什麽罷了，有什麽問題啊?你們有必要這麽陰陽怪氣嗎?”
　“是羅隊長讓你照顧他還是你喜歡他，想趁機接近他啊?”張非凡冷笑道，“聽說他上午離開生產隊的時候，你跟了他一路，做得這麽明顯，真當我們眼瞎啊?”
　“就……就算我喜歡姚樺又怎麽樣?”范佳佳被逼急了，捏著拳頭大聲道，“我們男未婚女未嫁的，我有追求他的權利和自由，你們管得著嗎?”
　“嘖！成，沒問題，自由戀愛嘛。”
　幾個男知青聳了聳肩，其中趙科為了故意氣范佳佳，衝屋裡的姚樺高聲喊:“新來的，范佳佳看上你了，你可小心著她點兒，晚上鎖好門。”
　“趙科你什麽意思啊你?”范佳佳氣急敗壞，揚起拳頭就想打他。
　趙科輕易躲過她的拳頭，反手將她的手腕握住，“都是看過手抄本的，別裝純潔了，你們女人都一樣，白天裝矜持，到了晚上喊得比誰都大聲。”
　其他男知青聽了都忍不住壞笑。
　“你……”范佳佳漲紅著臉，“你臭流氓！”
　“喂，范佳佳，你要是追不到姚樺，可以來追我啊，我好好疼你。”
　趙科還要再說，門突然被打開了，姚樺冷著臉，一雙俊美的桃花眼中透著令人畏懼的凌厲，“你們要吵架麻煩去別處吵，我要休息。”
　“姚樺，你小子挺囂張啊。”
　姚樺冷笑了一聲，“所以呢?你想打我?你打得過我嗎?”
　趙科被他這麽一激，拉不下面子，故意把拳頭捏得“咯咯”響，“這可是你自找的。”
　兩分鍾之後，他整個人摔坐在地上，捂著自己被打腫的臉，急忙喊道:“停停停，別打了，算我輸了，行了吧?你厲害，以後我見了你繞道走。”
　“滾！”姚樺隨意甩了甩自己的手。
　一方面大家覺得這個姚樺確實挺厲害的，拳拳到肉，三兩下就把趙科打得求饒了，另一方面又覺得他背景強，男知青們不想惹他，紛紛下樓了。
　范佳佳臉頰發燙，朝姚樺道謝，“剛才謝謝你啊，要不是你……”M..
　“你誤會了，我不是為了幫你。”姚樺說完，關上門。
　“不管你是出於什麽想法，總之剛才真是太謝謝你了，趙科那些人太過分了，給我們女知青送那些手抄本就算了，還用它羞辱人。”
　姚樺像是猛然想到什麽，緩緩打開門，“手抄本?”
　見他再次打開門，范佳佳喜笑顏開，忙點頭說:“是啊，趙科他就是仗著農村沒人管，所以這麽肆無忌憚，那手抄本的內容簡直下流，我先聲明，我可沒看啊。”
　姚樺想到錦寶念了兩段的小說，猜測著問:“是第一人稱小說，女主是曼娜?”
　沒想到他居然也看過這本書，范佳佳整張臉紅得像煮熟的蝦
子，幾乎要滴出血來，又詫異又羞澀，低著頭不敢看姚樺的眼睛，“你也看過啊?”
　“沒。”吐出一個字，姚樺再次關上門。
　雖然不知道具體內容是什麽，但他大概已經猜到了。
　他就不應該聽錦寶的話，抓住蘇小武，讓錦寶把手抄本搶走的……
　也不知道錦寶看了多少，她不會覺得好奇，又偷偷跑去蘇小四的房間把剩下的看完吧?
　姚樺胡亂想到這兒，之前的複雜的愁緒淡了幾分，開始為錦寶擔憂了。
　此時，蘇家，蘇文年告訴他爸媽，說自己被調到縣裡工作了。
　“縣裡?”蘇建民愣了一下，“縣委宣傳部?”
　蘇文年輕輕點點頭，說:“是啊。”
　“呀！這可是升職啊！”蘇建民開心地拍了拍文年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出息！到了縣裡要好好乾！”
　白露心裡想的是:寶安縣離這洛湖村還蠻遠的，文年以後想再回來一趟就麻煩了。
　想到這兒，她頓時覺得舍不得。
　為了不讓文年為難，她盡量不把不舍的情況表現在臉上。
　“爸，媽，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們談談，我下周到縣委工作能分到一室一廳的屋子，聽說能帶一名親人一起去住，”蘇文年目光看向錦寶，“我有點想帶錦寶去，讓她去縣城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