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那，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錦寶在內。
　“三哥你說什麽?”蘇小武驚訝地張大嘴，“你要帶錦寶去縣裡住?”
　“嗯，雖然錦寶隻讀過小學一年級，但現在入學規定變寬松了，只要通過入學考試就能上中學，”蘇文年說，“感覺最近政策明顯是在鼓勵大家讀書。
　錦寶你和我說過國家一定會恢復高考，我在等那天的到來，我也希望你將來能參加高考成為一名大學生，而不是永遠待在農村，像其他女孩一樣到了二十歲就相親嫁人。”
　錦寶目光動容，她覺得三哥哥真的是在為自己的將來計劃和考慮。
　蘇建民和白露本來聽見文年說要把錦寶帶走，滿心的不願意，幾乎立刻就要反對的，但文年之後那番話很快又令他們夫妻兩個人變得有些猶豫起來。
　“如果真能恢復高考，我當然是希望錦寶去參加的，不過……”
　沉吟片刻，蘇建民繼續說:“既然入學條件變寬松了，有沒有可能參加高考的條件也會放松，不一定要讀過中學?我覺得錦寶這麽聰明，留在家裡自學，說不定也能考上大學。”
　錦寶記得恢復高考的招生對象有“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複員軍人、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可以說是各行各業的都行，並不局限於中學生。
　因為沒有限制，77年足足有570多萬人參加了高考。
　不過那年的錄取率極低，只有27萬人順利考上了大學……
　錦寶雖然從小就被誇聰明，但她很清楚自己智商其實就是個普通人，能在小學被老師誇天才，僅僅因為小學知識太簡單了，可是高考不一樣，難度系數呈指數級上漲。
　除了政治、語文、數學必考外，文史類還要考歷史和地理，理工類考物理和化學。
　早在上一世讀大學的時候，錦寶就幾乎已經把什麽矩形球形求面積之類的東西忘光了，什麽s、s和tan之類的三角函數公式，別問她，她半點都不記得了。
　想成為27萬錄取人數之一，上學讀書是最保險的。
　“爸，”蘇文年朝他爸說，“我知道錦寶聰明，不過高考比你當年考大學可難多了，更何況錦寶沒有初中知識，直接學高中的五門學科，恐怕剛開始根本聽不懂。”
　蘇建民本來想反駁的，但轉念想想，文年說的好像也沒錯，他那時候沒高考，各個大學采取自主招生模式，考試內容很靈活，國文只要寫篇作文就行。
　相比之下，建國後的高考卷子可難多了。
　“錦寶你是怎麽想的?”蘇建民問閨女，“你想和你三哥去縣裡生活，在那兒上學嗎?不管你是決定上學還是繼續留在家裡，爸爸都支持你的決定。”
　“錦寶……”蘇小武不舍得錦寶走，可挽留的話剛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從未想過上大學，小學知識還好，他聽他爸講解的時候大部分聽得懂，但去年爸爸給他和江雲講初中知識，江雲還能跟上，他卻已經開始覺得頭疼了。
　每次只要見到他皺著眉頭為書本上的知識煩惱，錦寶都會湊到他身邊一起看書，然後耐心地和他解釋課本上的內容……
　錦寶她真的很聰明，比自己和江雲都聰明！
　蘇小武覺得錦寶只要和三哥去縣城的中學讀書，她將來一定能上大學。
　想到這兒，他強忍著不舍，“錦寶，你和三哥去縣城吧?”
　蘇文年看著妹妹，溫柔地說:“如果你還拿不定主意，可以再多想幾天，不需要這麽快給我答覆……”
　“三哥，我……”錦寶抿了抿嘴唇。
　半晌，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她抬眸說:“我暫時不想去上學。”
　看出錦寶之前神色中的猶豫和糾結，蘇文年猜測著問:“是因為姚樺嗎?是不是你覺得姚樺他從京海市千裡迢迢來找你，你卻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村子離開他，心裡很對不起他?”
　“嗯，”錦寶沒有說謊，點了點頭，“確實是因為姚樺……”
　蘇建民心情相當複雜，有種閨女長大了的感覺。
　她不是不舍得離開爸媽和哥哥，而是因為不舍得傷姚樺的心。
　想不到姚樺在她心裡這麽重要，比未來能否上大學還重要，傷心、難受、想哭……
　蘇建民一陣心酸後，對姚樺產生了排斥的感覺，和嶽父對女婿那種沒來由的排斥感一樣。
　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只見錦寶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又說:“一年，我先自學一年，等到一年後，我再去找三哥你一起生活，然後努力讀書考大學，好不好?”
　“一年後如果姚樺還在村子裡，他不舍得你走呢?”
　錦寶笑盈盈道:“不會的，我找阿強哥問過了，姚樺他只會在村裡待一年。”
　她話語剛落，一眾人都覺得驚訝，白露瞪大了眼睛，“姚樺隻待一年?這件事情是已經確定了的嗎?不是說知青返城
是要篩選考核嗎?還要結合當地城市的政策……
　如果市裡不缺工人，有時候兩三年都不一定能返城的啊。”
　“姚樺他不是學生下鄉，他是有工作的，這次下鄉等於只是走個過場，履歷裡有過下鄉的經歷，對他將來的職業生涯也是有好處的。”
　說完這些話，錦寶笑問:“你們幹嘛這麽詫異地盯著我看啊?”
　蘇文年盯著錦寶的臉仔細打量了很久，確認她沒有強顏歡笑後，感歎道:“三哥真是小看你了，我以為這次你好不容易才能再見到姚樺，他倘若再次離開，會對錦寶你打擊很大的。”
　“姚樺他那麽優秀，為什麽要把他綁在農村呢?他應該去更廣闊的地方發展他的事業啊，”錦寶說，“聽說他已經有了工作，而且一年後就要走，我還蠻開心的。
　如果他一直留在村裡當知青，我才會傷心呢，實在太屈才了。”
　“錦寶你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蘇文年輕輕摸了摸妹妹的頭，頓時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他是真的很害怕錦寶會因為姚樺而傷心。
　錦寶笑道:“那上學的事情就這麽說定咯，一年後……好嗎?”
　“嗯，”蘇文年點了一下頭，看著妹妹的目光如水溫柔，“一年後，我等你。”
　次日，蘇文年離開前特地找到姚樺，和他說:“昨天和你說的話，我收回。”
　“什麽意思?”姚樺微微皺起眉頭，神情困惑地看著他。
　“我妹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所以你盡管放心和她相處，像以前一樣就好，不用害怕傷她的心而故意保持距離。”蘇文年說。
　“我不明白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你能說得更直白一些嗎?”
　蘇文年笑了笑，沒有再回答姚樺的問題，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走了。
　姚樺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底的困惑不由得更加濃烈了。
　不用害怕傷錦寶的心?換句話說，就算他離開也無法傷錦寶的心……
　難道錦寶已經知道他一年後要走了?錦寶不在意他是否離開?錦寶根本不在意他?
　想到這兒，姚樺感覺心裡像是壓著什麽沉重的東西，堵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比昨天蘇文年警告他別傷錦寶心的時候更難受無數倍。
　他不信！錦寶當然是在意他的?怎麽可能不在意?
　“姚樺你在這裡啊，剛才羅隊長讓我們大家集合呢，咱們快過去吧?”
　范佳佳說著便要去拉姚樺，想不到他一把甩開她，轉身往離開生產隊的方向跑遠了。
　“喂，你去哪呀?”范佳佳著急喊他，“現在還是上工的時候……”
　等她準備喊出姚樺名字時，姚樺已經消失無蹤了。
　“白阿姨，錦寶在家嗎?”一口氣跑到蘇家，姚樺嘴裡喘著粗氣。
　“錦寶在樓上……”見姚樺嘴裡氣喘籲籲地徑直往樓上走，白露本來還想問他吃過早飯沒的，這會兒只能好奇地跟了上去，想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樺樺表情看著不太對勁?
　錦寶把她二哥壓箱底的高一物理習題冊翻了出來，打算看看題型。
　上一世她學的是理科，其中物理成績是最差的。
　電磁感應對她來說像天書一樣，什麽帶電粒子在電磁場中的運動軌跡之類的，一般是最後一道題目，她基本上空著沒做。
　錦寶看了一眼習題冊的出版時間是1960年。
　“12.5噸重的電車，在水平道路上由靜止開始運動，經過30秒鍾速度達到6米/秒，把電車的運動當作勻加速運動，設阻力等於車重的0.02，求電車的牽引力。”
　牽引力?什麽來著?
　“為什麽二哥的物理習題冊也這麽難啊?”
　什麽天才?看著高中物理的錦寶欲哭無淚，感覺自己就是個大笨蛋嘛。
　果然初中知識和高中知識是有壁的，差別就像實際拿到手的漢堡和圖片上的漢堡一樣大。
　“哎，還是從頭開始看吧，我連牽引力是什麽東西都忘光了……”
　自言自語了一會兒，錦寶開始翻找物理課本。
　大概是太久沒有學習了，再加上一向對物理不感興趣，她看了不到20頁就開始犯困，忍不住趴在書本上，“嗚嗚……”
　好難！什麽重生後輕輕松松上清北，騙人。
　姚樺剛進房間就看見錦寶趴在桌上的樣子，還隱約聽見她低低的嗚咽聲，不由得愣住了。
　錦寶怎麽哭了?她是被誰欺負了嗎?大家都這麽喜歡她，誰會欺負她啊?
　“錦寶你怎麽啦?”後一步趕來的白露見錦寶像是在哭，趕忙進屋跑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是不是因為樺樺啊?其實你心裡很難受，是吧?”
　由於剛才姚樺上樓的表情太嚴肅嚇人，她第一時間想到是因為樺樺……
　“因為我?”姚樺本來就困惑，這會兒更加錯愕了，忙走到錦寶身邊，朝白露問，“白阿姨，你為什麽說是因為我啊?我怎麽可能惹錦寶哭呢?”
　錦寶聽見媽媽和姚樺的聲音，呆滯了。
　她沒有真哭，就只是覺得從頭學物理太痛苦了，而且她上一世好不容易結束完高考，這一世又要高考，整個人有點喪。
　就在她試圖解釋的時候，白露把姚樺拉到一旁，小聲說:“錦寶知道你只在村裡待一年的事情了，雖然她臉上笑著說當知青浪費你的才華，你本來就不應該被綁在農村，但你們隻相處一年又不得不分別，她心裡肯定很難過的。
　樺樺，你剛才著急跑來找錦寶，是不是也是為這件事?
　哎，你好好和錦寶聊聊吧，也許你沒有發現，其實錦寶真的很在乎你……”
　說到這兒，她又壓低聲音，用蚊子細的聲音說:“樺樺你知道嗎?昨天文年回家和我們商量，打算讓錦寶和他去縣城生活，這樣錦寶就能上中學了，不過錦寶為了你沒有和文年走。
　她知道你下鄉一年後就會走，所以她為了你選擇留在村裡。”
　在白露心裡，樺樺一直都是最適合錦寶的人。
　他們兩個孩子從小就有緣分，她希望他們最後能走在一起。
　不希望
兩個人之間有誤會，白露說完，又遞給姚樺一個鼓勵的眼神，“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你好好和錦寶談談，安慰安慰她。”
　姚樺的神色一變再變。
　本來他是因為蘇文年的話而難受，覺得錦寶不在乎自己，後來見到錦寶趴在桌上哭，他又感到困惑和心疼，不明白錦寶為什麽會哭……
　等白阿姨說完錦寶哭的原因，他此刻心裡只剩下滿滿的感動。
　白露離開後，屋子裡只剩下姚樺和錦寶兩個人。
　“樺樺哥哥，我剛才不是……”
　錦寶正要解釋，姚樺一把握住她的手，單膝跪在地上，微微仰著頭看她，無限深情，“我不走了，我哪兒也不去了，我就陪在你身邊，好嗎?”
　“啊?不是，”錦寶著急想解釋，“樺樺哥哥你誤會了，我沒有……”
　“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麽想的， 你是不是不想耽誤我，覺得我應該按照上面的安排，出國深造，然後重新回研究所，乾著所有人都覺得很好很有出息的工作?但我一點也不開心！
　沒有錦寶你在我身邊，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我感覺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塊，每天都鮮血淋漓的痛，沒人能理解這種痛，我睡不好，我每天每天總是想到你……
　為了忘記你，我只能不停麻痹自己，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實驗數據上面。
　我想讓自己活得像個機器，只有這樣才能堅持繼續活著。
　本以為我會這樣過一輩子，直到我看見了你寫在折紙星星後面的話，我看見你說你想見到十八歲的我，所以我鼓足勇氣來到你身邊。.
　天知道我再次見到你有多開心?
　錦寶，這些話我藏在心裡不敢告訴你，怕嚇壞了你。
　剛才從白阿姨口中得知你為我難過，甚至掉眼淚，我真的好高興，我終於能確定一件事了，我們的心意是一樣的……錦寶，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