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除了這些紊亂的空間波動，已經沒有其他值得關注的消息了麽?”

在起源基地主控室中來回踱步的方良忽然止住了身子，緊盯著監測終端上的一幅幅波形圖，開口向零問道。

“是的，先生，這些空間波動均來自奧爾特星雲之外的范圍區域，最近的一處躍遷痕跡距離這片星雲約四十光年。”

位於方良身旁的零立即回答道:“通過對這些躍遷波形的分析處理，這些躍遷痕跡均是來自一艘卡索格文明的探測飛船，它正在以圓環形的方式進行空間躍遷，最終目的應該是為了定位那道數據光流的確切位置，並將其捕獲。”

“只是一艘探測飛船?倒是和我們先前想的一樣。”

聽到這個消息的方良微微松了口氣，臉上緊繃的神情稍加松解了一些。

光在宇宙間的速度是3的八次方。

經過零的估算，以那道數據光流的運動方向，就算是想要徹底穿過大半個太陽系，最少也是需要數月的時間。

但以卡索格文明的科技水平，方良不敢否定它們或許有著某一種特殊的方法，能夠從兩處位置跨越極長的宇宙距離捕獲這道數據光流。

恆星級文明的手段，是方良想象不到的存在。

就像是藍星方面也無法猜到起源基地的任何一步舉動，科技水平的過大差距會造成思維意識上的斷層，這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的東西。

“這樣看來，這艘探測飛船就像是在四處瞬移的無頭蒼蠅，繼續監視它的蹤跡，一旦發現它有向太陽系躍遷的跡象，馬上通知我。”

方良的心漸漸平靜了下，這樣看來，他們或許還有著較為充足的一段時間進行全方面的發育。

這些遍布太陽系邊緣的無人探測飛船上擁有著比光學望遠鏡更加強大的檢測設備。

此時此刻，它們就像是無數顆永不眨動的明亮眼睛，以圓錐形的視角窺探著幾十，甚至是上百光年之外的區域。

按照目前所得到的消息，這極大可能只是一艘卡索格文明內最不起眼的無人勘測飛船。

如果有可能的話，方良甚至有著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用特殊手段讓這艘勘測飛船無聲地消逝在靜謐的宇宙內。

它只是卡索格文明內微不足道的存在。

通過一些強大的軌道武器，方良寧願動用起源基地內百分之八十的能源將其狙殺，使其徹底在宇宙間化作縹緲的一團等離子。

但這是最冒險的辦法，因為方良沒有這艘勘察飛船的任何坐標，況且在宇宙間襲擊一艘飛船，無疑是對其背後的文明最直接的示威。

所以，照現在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讓這家夥在那邊轉著吧，它費盡心思所得到的數據光流也不過是一個經過修改的虛擬坐標。

“先生，您先前讓我交付給那兩位航天員的事...”

在方良想清楚之後，零忽然又對著他說道:“他們很熱情地接受了該任務，並表示出了十分認真的態度。”

“他們估計也無聊壞了吧..整天只能和黃土岩石面對面，我要是他們，肯定會發瘋的。”

方良笑了笑，頓時明白了零話中的任務，是什麽意思。

在火星表面所有的工業設施都趨於完善後，各類研究中心的工作重心都轉移到了一些特殊的領域。

在方良的要求下，一個名為行星改造的方案正在推行。

這個方案的最終目的是使得第一顆實驗行星，即火星，能夠擁有昔日的濃密大氣層，在這片大氣層之下，所有的環境改造才具有實際意義。

只是在當前嚴峻的形式下，

方良並不想把自己的注意力放這個可有可無的方案上。想來想去，在零的提議下，方良乾脆將這個方案的一部分內容交給了林長肅以及陳澤處理。

這兩位宇航員來到火星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們的適應能力也有些超出了方良的意料。

幾乎是每天的清晨，都能看見兩個穿著外骨骼裝甲的身影穿過一條條造型奇特的機械道路，在眾多機器人間經過，他們甚至還會和其中的一部分機器人揮手打招呼，兩雙截然不同的眼眸相互對視，卻能碰撞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和諧感。

零也對他們身上的外骨骼裝甲進行了數次的再度改造，為其原有的基礎上增加了一些實用的功能。

例如更加持久的能源供給，短距離的強化跳躍，以及能夠從小臂中探出的鉤爪等等。

在這些頗顯人性化的關懷下，林長肅和陳澤二人的確感受到了一股別致的溫暖。

與他們原先降臨這顆星球的恐怖設想完全不同。

這片巨大的城市雖然都是由生硬的金屬構造而成，但一台台冰冷的機械軀體的深處似乎都藏著一顆明亮的心臟。

這種感覺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只有設身處地才能體驗得到。

他們似乎已經活成了起源基地的模樣，林長肅日常寫下的報告都會順著衛星中轉站發送回藍星，他們所儲存的岩石樣本甚至快要填滿整個櫃子。

生活即使徹底換了一個模樣，但它的本質依舊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此時，在偌大的試驗田裡，這裡絕大多數的區域都種植著未來可能會在火星地表大規模擴展的改造植物，一片片濃鬱深重的綠色足足蔓延出了數千米的距離。

林長肅正蹲著身子，用堅硬的手指輕輕拂過一片綠葉的表面，由於火星地表的太陽光照要比藍星微弱，在這裡的植物們都需要擁有更高含量的葉綠體，所以它們都呈現出一種近似於深黑的綠色，看上去就像是腐爛了一般，但一旁懸浮在空中的虛擬投影正清晰地顯示著這些植物的完備數據。

【植物類型編號:86號】

【實時狀態:幼年成長體，健康，含水量達69%】

【整體面積:862平方米】

林長肅的視線掃過投影，這是他每天都要例行檢查的事情。

零特地將在這片試驗田中工作的工業機器人數量減少，為兩人騰出了一些“不必要”的工作。

心思縝密的林長肅自然能察覺到這一點，陳澤正在自己的左側方檢查著另一片區域，他的身形在茂盛的綠色間若隱若現，這裡卻只能依稀看到數台工業機器人的蹤跡，而它們的工作也只是輔助二人而已。

這個文明正在用一種奇特的方式賦予自己存在感。

林長肅也能從這無聲的行為中感受到一絲淡淡的暖意和信任。

無關種族，無關文明，這是一種平等友善的贈予。

它們居然願意將如此廣闊的一片試驗基地交給兩人管轄，不管如何，林長肅也不能讓人家失望。

“歇一會吧，陳澤。”

林長肅就地而坐，從裝甲的儲物空間裡抽出一根蓄有水源的細長試管，在頻道裡對著陳澤說道。

由於需要模擬惡劣的火星地表條件，這片試驗田內的氧氣含量依然不支持他們摘下頭甲進行正常的呼吸，所以林長肅還是需要采用最原始的插管式飲水法。

“好嘞。”

陳澤的聲音充滿乾勁，雖然林長肅看著他有些僵硬地直起腰，就像是一個在農地裡乾太久活的老伯伯，不由咧嘴笑了笑。

人的確是一種喜新厭舊的生物，林長肅不得不承認，他們對日複一日的岩石采集行為已經感到疲憊且厭倦。

映入眼簾的深淺不一的綠色遠遠要比暗紅碎裂的岩石更加舒心。

這一種種經過基因改造的奇特植物也讓兩人大開了眼界。

“咱倆現在倒像是...守林人一樣。”

陳澤明顯渴壞了，大跨步在林長肅身旁坐下，掏出一管試管水熟練地插進面甲裡，含糊不清地說道。

“守林人麽?”

林長肅笑容不見:“這個文明居然想要改變這顆星球的環境，難道它們想重新恢復這顆星球昔日的模樣?”

在長期的地質勘測中，通過大量的地表痕跡，即裸露的沉積岩、火山、雲層、冰蓋、沙丘以及乾涸的河床等特，征林長肅深知，火星在數十億年前，也是存在過河流山川，清澈的湖水會卷著河沙經過每一處盆地，灑下生命的種子。

但由於火星的星球磁場正在逐漸消散，失去了磁場保護的大氣層在太陽粒子的侵蝕下顯得不堪一擊，這顆行星才變得如此冰冷，荒涼。

而這自然也是零在改造計劃中設定的重要一環——通過外部裝置的介入，以特殊的形式喚醒火星昔日存在的地表磁場，所有的改造方案才會有存在的意義。

“以它們的能力，想要改造這顆星球應該是十分輕松的一件事吧。”

陳澤環顧四周，語氣自然:“就像是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臥室乾淨一點，哪怕只是租的房子，也不例外。”

“話糙理不糙。”

“那肯定。”

“但如果讓這些植物種滿整個星球，那它不就變成了藍星的模樣?”

林長肅目光深遠，忽然說道。

“你想說什麽?”

“這顆紅色行星遭遇了什麽?或者是藍星未來也會變成這般模樣麽?”

林長肅看向陳澤，問出了一個遙遠的問題。

“你想的太遠了，我的好兄弟。”

陳澤自然回答不上這個頗顯哲學的問題，只是整個人朝後一仰，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我們得好好珍惜現在的日子，我有預感，有一天，我們是能夠回去的。”

“很不錯的想法，我倒是感覺你比我適應多了。”

林長肅笑著說道。

“這可不是適應，是笨。”

陳澤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些啥，有時候去思考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反而是一種折磨，我爺爺天天念叨的一句話，就是傻人有傻福，人生需盡歡，也不知道是從哪學的，他倒是把這句話當成了信仰，天天提溜著小酒瓶小馬扎就在路口看小姑娘，沒少被我奶奶攆著跑。”

陳澤灌了口水，就像是喝了口酒，眼神忽然變得迷離，只是嘴角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笑意:“所以啊，有時候你得忘掉一些東西，不然覺都睡不好。”

“你越來越不像一個宇航員了，倒活成人生導師的模樣了。”

林長肅朝後躺去，感受著堅硬的裝甲接觸著松軟的土壤，這種真實的感覺正在讓他躁動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

“我總感覺...在這片宇宙裡，有某些奇怪的東西正在醞釀。”

林長肅的視線穿過透明的擋板，看向混沌的天空，就像是透過被泥巴糊過的玻璃看窗外，朦朧只能瞧見一片模糊的景象。

“我們現在不就在這些奇怪的東西裡麽?”

“不。”

林長肅堅定地搖了搖頭，又像是歎氣一般說道:“倒像是一種直覺，我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不起眼的前奏而已。”

“說實話，我都有些忘了，我們當初所接受的指令。”

陳澤開口說道。

“我可沒忘。”

林長肅挑了挑眉:“抵達，接觸，存活。”

很難想象，這六個簡單的文字裡，包含著多少隱晦的情緒。

但事情的發展順利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從林長肅收到的反饋信件中，一切似乎都好得有些過頭了。

AIM對林長肅的一些問題避而不談，只是以一種柔和的方式向他訴說著藍星的美好現狀，這種模棱兩可的感覺讓林長肅感到十分不舒服。

這個文明的確在和藍星構成接觸，它們甚至在某些領域幫助了藍星，這都是林長肅從信件中獲得的珍貴信息。

但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抵達...接觸...存活...”

陳澤默念著這幾個沉重的詞語，仿佛在回味著什麽。

“別管那麽多了，先乾好眼前事吧。”

他突然站了起來，習慣性地拍了拍屁股，金鐵相碰的聲響讓陳澤有些尷尬。

他朝著躺在地上的林長肅伸出了手臂，後者拉著他的手站起，沒有說什麽，只是沉默著朝著前方走去。

而陳澤看著林長肅默然的背影，心頭間忽然湧上一絲不安，但這股不安只是轉瞬即逝，他沒有在意，連忙跟上了林長肅的步子。

與此同時，遠在深空中的卡索格飛船，徹底用盡了最後一次躍遷能量。

飛船表面的耀光逐漸消失，漆黑重新攀附而上，即將進入下一次吸收進程。

“指揮官閣下~”

智能意識的聲音忽然響起，十分興奮地說道。

“我已經感知到了那道數據光流的存在。”

這句話語讓卡索格生命體的腦部忽得綻放出一朵耀眼的亮光，兩條觸手正默契地從周邊歸攏，安靜地待在了原地。

“馬上開始捕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