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肅二人一直隨著零向起源基地的深處走去。

可能是有點麻木了，此時的兩人已經不再被身邊的奇異景象所吸引，更讓他們陷入思考的是眼前這具白色機器人的身份。

以及他們即將前往的未知區域。

穿過一扇緩緩開啟的機械大門，陳澤踏進了一片十分奇妙的區域。

地面和牆體是由同一種材質組成，呈現大理石般的花紋，但更像是某種金屬的質感。

這種虛幻的縹緲感忽然讓林長肅的心中感到陣陣不安。

“它走了?”

“好像是。”

耳麥的通訊依舊正常，這讓林長肅稍稍心安，隨後他聽到了陳澤的聲音，向後扭頭看去，接近兩米的機械大門正在重新關閉，隔絕了屋外的光線。

這個白色機器人並沒有進入這間奇異的房間，而是在門口指引著二人。

林長肅看著它溫柔的雙瞳，竟沒有感到半分恐懼的情緒，而是和陳澤一起一前一後步入了這扇機械大門之中。

對他而言，在踏進這片外星基地的第一步起，自己就已經不想後退了。

不管怎樣，他都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到更多的奇跡了。

進入這個房間之後，一切聲音似乎都消失得一乾二淨，林長肅只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以及耳麥中陳澤的聲音。

“這個房間...好古怪。”

“牆面似乎和地板沒有接壤，這些花紋在干擾我們的感官。”

林長肅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剛剛走進來時，他很努力地想要記住牆體和地板的交界處，但伴隨著這些紊亂花紋的干擾，他已經徹底迷失了位置。

就像是一直注視著某個文字，由於某些特殊原因，在某個時刻你會突然忘記這個文字的筆畫結構。

這個十分淺顯的道理正在此時不斷放大。

林長肅甚至感覺自己正站在某一片擁有無限邊界的平面上，花紋正在不斷延伸，擾亂他想要探索細節的視線。

而潛意識仿佛在告訴他，只要順著這些花紋的一直看去，就能發現最深層的奧秘

“閉上眼睛，不要盯著這些花紋看！”

陳澤的聲音提醒了他，也把他放空的思想猛地拉了回來。

“這個外星文明把我們帶到了這個房間，它們想要做什麽，只是為了折磨我們麽?”

陳澤合上了眼皮，不去看眼前的場景，緩緩說道。

“不，我感覺到了一些十分神奇的東西。”

林長肅也閉上了眼睛，舔了舔嘴唇，輕輕說道。

“可能是這些花紋讓我產生幻覺了，我甚至已經無法意識到從我們進入這個房間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

林長肅的這番話讓陳澤的臉色微微一變。

“....五分鍾?還是十分鍾?”

“這個概念正在漸漸模糊，閉上眼睛似乎並沒有什麽用，這個房間裡應該藏著某種能夠干擾大腦電波的裝置，這些紋路的作用只不過是幫助這一進程更快地發展而已。”

林長肅聲音平靜，他的思維依舊在運轉著，這是好事，代表著並沒有收到干擾影響。

而就在這時，在眼前分不清距離的牆面上，花紋正在發生規模不一的扭曲想象。

牆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流動凸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輪廓。

這個輪廓更像是人類的臉龐，只不過沒有五官，更像是一個精致的面具。

“您好，這片基地的主人。”

出乎意料的是，林長肅依舊是閉著眼睛，但他仿佛看見了眼前這張突兀出現的臉龐，輕笑著說道。

在耳麥中，陳澤聽到林長肅的話語，

一時間竟是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便看到了這一張龐大的臉龐，心臟猛地一縮。“你能感受到我?從遠方到來的朋友。”

姑且可以稱為嘴唇的位置緩緩蠕動，渾厚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笑意。

“不，只是這個房間似乎影響了我的大腦，我仿佛能夠感受到在空間中跳動的電波，準確來說，或許只是幻覺而已。”

林長肅也睜開了眼睛，當他看到眼前這張巨臉時，縱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背後還是下意識地滲出了陣陣冷汗。

但他的臉上依舊保持著鎮定自若的神情，繼續說道:

“我還要感謝您救了我們。”

而這張巨大的臉龐，正是在基地中樞的方良所具象出的事物。

通過面罩，他獲得了這張臉龐的第一視角。

這片區域也是為兩人準備的特殊房間。

在起源基地中方良獲得了一件十分有趣的藍圖模板。

在拾火號飛船抵達火星表面的時候，方良就已經吩咐零將這份藍圖投入製造。

這個構造奇特的房間由此誕生，粒子紊幻裝置藏於這個房間的底層，由描有特殊紋路的金屬板覆蓋。

紊幻裝置可以按照特定頻率影響某些智慧生物的腦電波。

比如人類。

這代表著方良已經可以製造出影響精神層面的科技武器。

這類影響對於生物的大腦並無影響，只不過會產生一定量的幻覺，配合上擾亂視線的花紋金屬，這些幻覺便可以抵達至一個可控的范疇。

方良更改了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像是某種合成機械音。

“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您?”

林長肅不卑不亢地說道。

快速平複下心情，一切似乎都變得透徹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眼前的這張巨臉和那個機械人有什麽關系，但從它的語氣中，林長肅能夠感覺的到它的地位應該不低。

或許是基地智能中樞一類的存在?

“你可以叫我....壹。”

方良回答。

“壹?”

“壹貳叄的壹。”

方良說罷，牆壁上的紋路旋即開始緩緩扭轉，轉眼間便將這個文字浮現在兩人的眼前。

“我很喜歡你們的文字，正如你們所見，剛剛帶領你們的那位白色機器人，它的名字叫做零。”

“壹...”

林長肅呼吸急促，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陳澤，後者的臉上也是一臉驚悚。

這應該不是幻覺，或者說這個奇異的房間就是人臉的化身，它可以隨心所欲地將任何事物展現在他們眼前。

“你難道不感到驚奇麽?我們能夠使用你們的語言。”

看著眼前的兩人，方良忽然發問，發出一陣陣沉重的笑聲。

“語言只不過是一種溝通的媒介，我很清楚以壹先生所處文明的科技水平，可以很輕松地破解我們的所有信息。”

林長肅直接了當地說道:“壹先生很清楚我們星球的實力，只不過我們雖然弱小，但依舊抵達了這裡。”

“我並沒有攔截你們。”

“是的，您還救了我們兩個人的命，用我們華國的話來說，那就是救命之恩，無以回報。”

林長肅已經徹底放開了，他侃侃而談，就像是一個正在面對面試官的應聘者。

因為他深知此時存在於自己眼前的外星文明已經了解到關於藍星的任何信息。

但它依舊保持著在火星上成長的趨勢，甚至默許來自藍星的軌道衛星繼續工作。

僅憑這一點，林長肅便認為他們依然具有和它對話的資格。

“你認為你們的文明現在處於什麽階段?”

方良沒有接上他的話，而是沉聲發問。

“正處於開始階段，我們的探索旅程才剛剛起步，走出腳下的那顆藍色星球是第一步。”

林長肅回答。

“那你認為你們的文明會存在至什麽時候呢?直至這個星系坍塌毀滅，還是在未來的數百年光景中走向衰弱?”

方良忽然問了一個十分玩味的問題。

這個問題足足讓林長肅愣住了數分鍾的時間，他思考著，終於開口說道:

“我認為一個文明的衰弱是必然的，當它抵達某一個飽和狀態後，持續不斷的衰退是這個宇宙的規律，但我覺得至少在未來的幾百年時間裡，人類文明並不能達到這個所謂的飽和狀態，這條道路依舊十分漫長。”

“聽上去你對你們的文明很有自信。”

方良笑著回應。

“不，壹先生，在我的認知裡，人類的身上具有一種十分特殊的品質，之所以有著這樣的品質存在，整個人類文明才能夠保持十分緩慢的前進速度，也使得我們來到了這裡。”

“不用那麽緊張，請坐。”

方良的話音落下，在兩人身下的地板忽然裂開，升起了兩根大小合適的柱子，充當了椅子的作用。

“謝謝。”

林長肅和陳澤點頭致謝，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我想讓你們看看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方良的聲音落下，隨後，在兩人眼中，這個充斥著奇異紋路的房間忽然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巨臉消失了，緊接著，林長肅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從柱子上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邁開了腿。

右腿向前伸展，左腿習慣性地蹬地發力，卻突然發現腳掌處感受不到任何一絲力量的傳導。

整個身軀依舊保持著靜止不動，不管林長肅怎麽擺腿奔跑，他依舊待在原地，沒有一毫米的距離。

摩擦力...消失了?

這令人頭皮發麻的念頭在林長肅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旁的陳澤驚愕地看著林長肅頗顯滑稽的動作，卻升不起一絲笑意。

他也站了起來，仿佛立在了一層冰面上，只不過這層冰面是絕對光滑的，沒有任何的摩擦力。

隨後陳澤低下身子，舉起拳頭在肉眼可視的地面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拳面落在了堅硬的金屬地板上，他能感覺到地面在那一瞬間似乎發生了輕微的顫動。

但自己的拳頭沒有一絲感覺，仿佛擊打在了空氣裡，連皮膚未曾泛起紅色。

林長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比恐懼更加可怕的，是基本規律的崩塌。

這些現象代表著，在這個房間裡，作為眾多理論基石的牛頓定律失效了。

牛頓第一定律，當一個物體沒有受到外力作用時，它將保持靜止或者勻速直線運動不變。

牛頓第二定律，但一個物體對第二個物體施加一個力，第二個物體也會對第一個物體施加一個力，這兩個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身為宇航員，這兩條定律幾乎是烙印在了自己的骨子裡。

如果沒有它們，拾火號飛船甚至都無法飛離藍星。

分不清是否是自己產生了幻覺，林長肅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存在，意味著一切仍然真實。

這太過震撼了，火星上也是具有引力的，也是遵循一切物理定律的。

但在這個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突然不複存在了。

一所輝煌高大的物理殿堂，在這間屋子裡正在不斷崩塌著，掉落的磚石壓得林長肅無法喘過氣來。

林長肅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某種科技產物正在干擾著這一切的發生。

“很震撼，不是麽?”

巨臉再度出現，方良的聲音也重新回蕩在這一片空間之中。

“是的，如果我是一位物理學家，我可能會選擇放棄我的生命。”

陳澤忽然笑了，“因為我一直在遵循的規則破碎了，我的一生都是在做無用功。”

“不，你錯了。”

“你所遵循的一切規則都要基於原有的空間維度，倘若這片空間和維度發生變化了，你會認為你的信仰出現崩塌了嗎?”

方良緩緩說道。

不知道為什麽，他開始愈發地想要和這兩位不遠萬裡前來的高尚人類進行交談。

在火星上的日子使得他太寂寞了，這種寂寞是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彌補的存在。

“您的意思是這裡是四維空間?”

林長肅話音還未落下，他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錯誤。

“如果是四維空間，那我和你之間應該無法進行交流，而且你會看到你身體裡的器官在眼前飄蕩。就像是花瓣一樣綻放。”

“而如果你已經認為你一直信奉的規則在剛剛出現了錯誤，那你所在的文明也不會存活至此。”

“因為它的生長正是依靠著這些規則作為基石。”

“人類文明的存在本就是個不可思議的奇跡，所以想讓這個偉大的文明繼續成長，那就要堅信你們所信奉的規則...”

方良的聲音忽然變得斷斷續續起來，林長肅下意識地移動身體，發現一切已經重新恢復了正常。

他緩緩向後移動，重新坐在了石柱上，心中除了震撼和敬畏之外，已經沒有了其余情緒。

這個稱自己為壹的外星文明體正在用一種特殊的方式讓林長肅明白了藍星的偉大。

在幾百萬年的時間裡，人類已經能夠觸碰到縹緲的宇宙。

對於林長肅而言，這是一段難以想象的冗長時光，是一段浩瀚震撼的歲月史詩。

但在宇宙中，只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光景。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而就在此時，突然有一股巨力施加在了自己的頭顱上。

還來不及驚呼，陳澤和林長肅兩人便瞬間暈倒了過去。

“該死！零，發生了什麽?”

基地中的方良連忙問道。

“抱歉先生，他們的大腦突然以自我保護的方式阻止了電波的生成和反饋。”

“所以他們本能地昏倒了?”

聽了零的解釋，方良緩緩松了口氣，“那應該沒什麽大礙吧。”

“身體機能一切正常，並無大礙。”

“那就好。”

方良點了點頭，“我需要構建出一塊實驗地帶。”

“足夠濃度的氧氣生成裝置，以及模擬藍星的居住形式，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了解，先生，大概需要多少空間?”

“暫時只需要幾十平米的空間。”

方良說罷，便靠在了背後的椅背上，盯著躺在地上的兩位宇航員，若有所思地說道。

另一邊，在林長肅和陳澤兩人剛邁過那扇緩緩開啟的機械大門後，兩塊負責傳輸畫面的屏幕忽然丟失了信號。

“怎麽回事！?”

這一突發情況讓於晗猛地站起來。

“我們的信號傳輸被隔斷了！”

控制台的工作人員正在不停調試著，神色略顯慌張。

“他們進入了某個房間，是在那個白色機器人的帶領下。”

哈林沉重地說道。

“裡面會是什麽?”

於晗的語氣有些顫抖，他顯然想象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情況。

“不清楚...實驗室?”

林祿煩躁地抓起頭髮，原本堅毅的眼神愈發動搖，他看向一片混亂的屏幕，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每個人都想到了某種恐怖的結果，但都在心裡毫不猶豫地將它抹除掉，乾淨利落。

沒有人想看到他，沒有人。

數分鍾後，經過極力地調試，負責接受數據的屏幕依舊是一片紊亂的雜亂電磁圖像。

值得慶幸的是，兩位宇航員的聲音正在漸漸清晰起來。

“於總工，沒辦法，我們的信號就像是被吞噬了一樣....”

一頭汗水的研究人員想回頭對於晗說道，卻發現後者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沒事，足夠了。”

於晗認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個文明似乎並不想讓我們看到其中的畫面。”

喪失了兩個宇航員的第一視角，林祿顯然有些不太習慣，但在目前看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傳輸設備中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響，把整個控制室裡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可惜，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們每一步的遭遇。”

哈林惋惜地搖了搖頭，“他們是整個華國的眼睛。”

“我們的收獲已經超乎想象了，不要再給他們施加太多壓力。”

於晗抹了把臉，感慨道。

起初他們的最好想法是，拾火號飛船降臨火星，遭遇外星文明，兩位宇航員作為異星獵物被捕獲，以被動的方式進入基地。

只不過沒有人會想到，進入外星基地的方式從想象中的被動轉換為了主動，宇航員居然被贈予了權限，接收到了一封進入其中的邀請函。

如此自信的舉動讓於晗不禁產生了自我懷疑。

唯一能夠解釋的說法就是，藍星已經被徹底看穿了，它在這個外星文明面前就像是一張白紙一般蒼白，無力，只需要輕輕施加一點力量就能夠將它戳穿。

而被捅破的一張白紙，就算再怎麽粉飾，它也始終不再完整了。

於晗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羸弱的感覺。

保持心態上的平靜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是的，他們是人類的英雄，不管怎麽樣，願上帝保佑他們。”

哈林鄭重地點了點頭，在胸口虔誠地畫上一個十字。

在之後的數十分鍾內，是一段漫長且難熬的時光。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設備中傳來令人心安的聲音，哪怕只有簡短的幾個字也好。

“它走了?”

突然間，這三個字像是把於晗從水底揪了起來，他滿頭大汗，像是一個快溺死之人般呼吸著。

設備中響起林長肅和陳澤的對話， 他們狀態良好，應該很安全，而且從他們的對話中，於晗一眾人都聽出了些許信息。

隨後響起的是一聲渾厚的機械音。

“是那個機械人的聲音?！”

林祿悚然。

“不急，聽下去！”

於晗也猛地站了起來，用盡最大的力氣聆聽著。

他們聽到了林長肅和這個渾厚機械音之間的對話，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機械音更像是某個閱歷深重的老者，對於華國語言的使用絲滑如水。

這甚至讓於晗產生了些許錯覺，這個機械音背後的身份就是一個位高權重的華國人。

之後便是林長肅和這個機械音之間的一段段對話，林長肅不卑不亢，侃侃而談。

緊接著，對話消失，傳來的是一陣沉重的呼吸聲。

很震撼是麽....

.....放棄生命...

....

數分鍾後，對話重新出現，但他們之間的對話內容明顯出現了十分大的轉折。

“這個外星文明向他們展示了什麽?！”

於晗很快便聽出來了這段對話的意思，可現在屏幕依舊是一片混亂，這讓他的心情愈發焦慮了起來。

只能通過幾段簡簡單單的對話想要猜出具體的畫面，這太難了。

維度..

空間..

他們的談話內容已經設計到了一些敏感的區域，讓所有人都感到了持續不斷的震撼。

最後，這個機械音的一番話讓整個AIM都陷入了安靜。

“人類文明的存在本就是個不可思議的奇跡。”

“所以想讓這個偉大的文明繼續成長，那就要堅信你們所信奉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