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信如今正在黎陽!
他被裴行儼一槊擊斷了幾根肋骨,傷勢頗重。
可羅士信這種人,一輩子都是在受傷中打滾,恢復的也比別人快一些。竇建德從牛口退守黎陽,可屋漏偏逢連夜雨,羅藝見天下鼓噪,不甘寂寞,親自領兵從幽州南下,命大將薛萬鈞、薛萬徹為先鋒,直奔易水,遙望樂壽。
竇建德這次妄想克陽、搶淮南,可說是孤注一擲,所以將手上多數將領都帶在身邊。納言宋正本、祭酒凌敬,重臣齊善行還有曹旦守在樂壽,竇建德手下大將高石開、廖烽、齊丘等人堅守易水,苦苦支撐。
當年竇建德曾想取幽州,可卻被羅藝擊敗。聽羅藝再次南下,難免惱怒交集。他知道高石開等人不見得能抵抗住羅藝,若讓羅藝等人過了易水,取了樂壽,那這裡的兵士,可說是不攻自破。
要知道河北軍的家眷多數都在樂壽,樂壽亦是河北軍的老巢,若是落在羅藝的手上,竇建德實在比死還要難受。
所以竇建德決定回轉,他不能失去根本之地!
他感覺幸運的是,楊善會總算投靠了他。不然他三面受敵,再難支撐。可竇建德顯然還不明白楊善會的底細,他也太相信楊善會,並不知道這是身邊最可能給他致命一擊的人。
竇建德兩面為敵,不放心樂壽,更不放心黎陽。因為黎陽若失,蕭布衣大軍當長驅直入河北,魏郡、武陽、武安等地均在他的攻擊范圍內,那河北軍就全面的處於被動狀況,所以竇建德留羅士信,王伏寶、薑陽、曲師從等將鎮守黎陽,他卻帶著劉黑、楊善會、竇紅線三人,再加上數千精兵趕回樂壽安撫軍心。
現在他手下的將領,實在已經不多,可竇建德認為,只要王伏寶、羅士信還在黎陽,再加上七八萬的精兵,要守住黎陽一年半載,並非難事。羅藝雖勇,可有楊善會對陣,要敗他當是易如反掌!
雖然蕭布衣幾次離間竇建德和王伏寶的關系,可反倒讓竇建德堅信,蕭布衣更想除去王伏寶,是以更加信任,委以守城重任。
竇建德安排妥當。計算周密。卻忽略了一件至關重要地事情。有時候。就是一點小事。都能影響大局。他把竇紅線帶回了樂壽。那黎陽就沒有能控制住羅士信地人!
羅士信這人地確領軍不差。但脾氣太差。他留著羅士信、王伏寶在黎陽。其實已埋下了不合地因素。
羅士信醒來地時候。心情煩躁。他這些日子。總是覺得心驚肉跳。當初離開張須陀地那晚。他就是如此地心情。所以他覺得。肯定會有不好地事情會發生。
他不信楊善會會歸附竇建德。但是他說話地分量已經不足。所以他只能讓竇紅線跟著竇建德回去。偷偷告訴竇紅線。讓她提醒父親。提防楊善會。
竇紅線對他地提議倒是百依百順。告訴他會提醒父親。可羅士信卻從竇紅線地眼中看出。她也不信自己。她還是愛自己。所以就算不信。也不會把那種感情表露出來。
羅士信如籠中困獸。無處發力。也不洗漱。徑直出了府中。拖著病體登上了城樓。
遠望處,西梁大營旌旗招展,連綿不絕,氣勢森然,他知道那是秦叔寶的手筆。粗中有細,布局宏偉不失攻守兼備,他太熟悉秦叔寶,就像秦叔寶熟悉他一樣。
當初秦叔寶就胸有大才,可一時不能舒展,因為敵手不強,又有張須陀在前,是以一直都是中規中矩。這次得蕭布衣信任,將大軍完全交付他統帥,秦叔寶這才能一展胸中的抱負。
羅士信城頭遠望,心中不知何等滋味。當初他東征西討,心中的偉業不也和秦叔寶此刻一樣?
如今蕭布衣除了黎陽外,已盡收失地,甚至還搶了他們山東的地盤。羅士信只能眼睜睜的看,無從抵擋。
河內、長平大軍已連取汲縣、衛縣、隋興三地,勢如破竹。
秦叔寶也輕易的破了清關,兵臨黎陽城下。他在黎陽城外十裡下寨,明顯是不把黎陽守將放在眼裡。
這種輕蔑的態度,讓河北軍發狂。王伏寶卻隻想守城,不想另起事端,所以早早派薑陽、曲師從在黎陽城外再下一寨,和黎陽守軍成犄角相望,互成守衛。這樣城寨交互出兵,倒可遏製住西梁軍的攻勢。
秦叔寶攻城數次,可均是無功而返,突然改變了策略,隻命老弱病殘搦戰。
王伏寶倒是不受激將法,曲師從狂傲的性格,不經王伏寶的命令,帶兵去打。結果被秦叔寶一退一圈,伏兵四起,殺的大敗而歸。
羅士信心急如焚,卻知道這種用兵之法,看似簡略,卻是建立在絕對服從的基礎上。秦叔寶用兵的套路他都知曉,可偏偏自己手下的兵士士氣低落,不服命令,那就是什麽方法都不能發揮到最大的功效。
竇建德留王伏寶、羅士信守城,卻以王伏寶為正,羅士信不過是副手。知道曲師從慘敗,王伏寶卻沒有重責,只是親臨營寨吩咐了幾句,然後再回到了黎陽,自此之後,任憑秦叔寶百般搦戰,但薑陽、曲師從再不出兵。
羅士信知道王伏寶在軍中還是頗有威信,他這快回轉黎陽,當然還是不信任自己。若是以往,想到這點,羅士信多半會和王伏寶大吵一場。蕭布衣幾次來信,王伏寶置之不理,雖竇建德不起疑,可羅士信早有憂心忡忡,暗中猜忌王伏寶。
但眼下大敵當前,不可內亂,羅士信也就壓下了心事。
秋風起,落葉黃。羅士信突然感覺身上有些發冷,一陣劇烈的咳。一人在不遠處道:“羅將軍,你重傷未好,其實更應該好好休息。”
羅士信扭頭望過去,就見到王伏寶一張忠厚的臉。
從那張臉上,只能看到關切和信任,羅士信再是乖戾,亦是無法拒絕他的好意,“秦叔寶、史大奈、裴行儼三將均在,我放心不下。”
王伏寶緩步走過來,和羅士信並肩望向了遠方的大營,輕聲道:“秦叔寶果然非同凡響,他的下寨之法,簡直無懈可擊。”
“不是無懈
而是無能出擊。”羅士信落寞道:“其實天底下,\營寨,也沒有攻不破的城池。若是……”他欲言又止,長歎一聲。
王伏寶道:“若是我們氣勢正銳的時候,取他們應該不難。”
“多說無益,徒亂人心。”羅士信問道:“其余的城門都安排好了嗎?”
“我才巡查回來,應無大礙。”王伏寶道。
原來西梁軍兵臨城下,卻是過永濟渠下寨,切換運河的水路。重兵主要在城西,而其余城門,並沒有大軍。但王伏寶為安全起見,還是每日巡查四面城門。
“他們在等什麽?”羅士信突然問。
王伏寶苦笑道:“或許還在等後援,試圖一舉攻克黎陽城吧。山東有軍情傳來,羅將軍想聽嗎?”
“說說無妨。”羅士信心頭一跳,知道絕對是壞消息。果不其然,王伏寶道:“程咬金已破琅邪,擒徐家軍數萬。張鎮周一路東進,旗幟所到,見者皆降。據我所知,眼下山東已大半歸蕭布衣所有,剩下的地方,估計也很快就降了。張鎮周若盡取了山東,後方穩定,不言而喻,當會與程咬金匯合過黃河擊河北,到時候……”
王伏寶沒有再說下去,一聲長歎。
羅士信已冷冷的接道:“到時候我們就算守住了黎陽,被人從後路包抄,也是於事無補了。”
王伏寶點頭默認,神色黯然。
羅士信眼中突現出奇異之色,“看來我們已必敗,只是早晚的問題。”
這話本來大逆不道,王伏寶竟沒有反對,沉默良久才道:“除非奇跡發生。”
這世上少有奇跡,二人都是明智之人,知道就算李淵這時候出兵,河北軍也很難翻身。秋風瑟瑟,兩軍對壘森嚴宏盛,但在落寞的蒼穹下,卻又顯得微不足道。
羅士信舔了下乾裂的嘴唇,“這時候若是拿黎陽城獻給蕭布衣,我們還能有活命升官的機會。”
他說到這裡,忍不住摸了下背負的長槍。
王伏寶如山嶽般屹立,沒有表情,突然道:“士信,你知道我跟了長樂王幾年?”
羅士信猶豫下,“七八年吧。”
王伏寶落寞的笑笑,“其實我和長樂王自幼就認識。”
羅士信歎口氣,“那又如何?兄弟鬩牆,自古已有!”他說的譏誚,多少有些諷刺,王伏寶並不動怒,回憶道:“我和他一同務農,一同造反,一起對抗官兵,一起打下了河北的地盤。
他救了我的次數,難以盡數,我救了他的次數,也是實在太多。但他稱王,我不過是將軍,我卻沒有半點的嫉妒,因為我從來未有想過稱王。”
羅士信靜靜的聽,卻已松開了摸槍的手。
“我最大的願望,只希望能再摸下鋤頭,再回轉務農。江山秀麗,珠寶亂眼,長樂王征戰這些年,從未擅取兄弟們用命換來的一文錢,這點值得兄弟們欽佩。可在河北軍中,我也從未要過擄掠來的一文錢!我覺得珠寶再多,江山再好,也抵不過我心目中的幾畝地來的實在。”
羅士信臉上已露尊敬之色,他很少如今日般,和王伏寶推心置腹的談話。他發現,他還不了解王伏寶。
“我知道,你也沒有貪財,更不貪權,攻打孟海公的人中,你是唯一沒有貪財之人。”王伏寶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凝望著羅士信,“這是我欽佩你的地方,你或許脾氣暴躁些,或許多疑些,或許冷漠些,但我知道,河北軍中,你我、黑、定方、紅線五人,對長樂王絕對是忠心耿耿。所以我們就算彼此有衝突,也應該互相諒解些,你說對不對?”
羅士信已不能言。
王伏寶笑笑,“就算我判斷失誤,你若是要離開這裡,我也不反對。到現在,畢竟自己的性命最大,可你就算離開,隻請你給那些還在為長樂王奮戰浴血的兵士,一個臨死前的無悔。就算死,我也希望死在戰場,不希望死在背叛之下,那樣最少我還能安心些,行嗎?”
羅士信嗄聲道:“王將軍,我錯怪了你!”
王伏寶扭過頭去,讓瑟瑟的秋風吹著火熱的臉,再不多說。他覺得,和羅士信這種人,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麽。
遠處鼓聲已響,如同天邊卷雷漫過來。
西梁軍大營,遽然出兵,潮水般的席卷而來,西梁軍再次攻城。只是這次,西梁軍不派老弱,精兵盡出!
羅士信回轉到府邸休息的時候,疲憊欲死。
西梁軍這次攻城,聲勢極猛,攻城車、投石機準備的異常充分。王伏寶判斷稍有失誤,那就是秦叔寶絕對不是在等張鎮周和程咬金,他要憑借自己的力量,搶回黎陽城。
秦叔寶在等攻城車和投石機。這兩樣利器一到,他馬上發動了第一輪強烈的攻勢。
蝦蟆車如螞蟻般上前,秦叔寶用攻城車和投石機壓住城頭上的雨箭和攻擊,然後令李文相、苗海潮、棱三人各帶兵千余,分三路攻擊黎陽城外薑陽部的大營。
攻擊不是目的,扼住薑陽出兵援助黎陽才是真正的目的。
西梁軍三處攻打,薑陽不敢怠慢,緊守營寨,不敢出兵援助。秦叔寶這才命舒展威統領奇兵,隨時處理意外的情況,然後再令管出塵,徐紹安、常何三人,領蝦蟆兵填土。
他不著急攻城,隻先把護城河添平,然後再考慮下一步的攻擊。
羅士信、王伏寶二人領兵守城,從晌午站到黃昏。等到殘陽似血,血如晚霞的時候,秦叔寶下令,撤兵!
這時候的戰果是,城門已被搗出個大洞,但城門已被河北軍堵死。護城河被填平,吊橋已焚燒乾淨,西梁軍的蝦蟆兵在城下填土三尺。黎陽城內,這一日,消耗羽箭極多。
羅士信回轉後,暗自皺眉,知道西梁王人多卻不以消耗兵士為代價,隻采用人海戰術破壞城防,消耗河北軍的實力,這樣打下去,難免有破城的那天。城門被搗的不像樣,不得已堵住,但是如此一來,要想出兵援護薑陽就要繞路而走。但是秦叔寶要是用同樣的辦法攻其余的城門
何應對呢?羅士信想到這裡,就是忍不住的心悸,可T上的那封信時,臉色蒼白。
桌案上不知何時,竟然多了封信。
信上寫了幾個字,羅將軍親啟!信的落款只有三個字,卻如錘子一樣的敲在羅士信的心口。
落款赫然就是,蕭布衣!
羅士信遽然竄出去,一把抓住個門外的兵士,喝道:“這信是誰送來的?什麽時候送來的?”
“什麽信?”兵士已有些嚇傻。
羅士信目光炯炯,盯在他的臉上,冷靜下來問,“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誰進入了我的書房?”
兵士顫聲道:“這裡有十多個兄弟輪番看著,我們都知道,沒有羅將軍的命令,旁人不能擅入,又怎麽會放旁人進去?”
羅士信松開那人的衣領,輕聲道:“我錯怪你了。”
兵士慌忙道:“不敢。”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進房。”羅士信說完後,‘呯’的聲,關上了房門。
坐在椅子上,羅士信雙眸惡狠狠的盯著那封信,像是瞪著蕭布衣。
蕭布衣什麽時候把信送來的?這麽說,黎陽城內,已有蕭布衣的臥底?羅士信不能不信,因為黎陽本來就被李靖佔據過,這裡的百姓,很可能就有蕭布衣的臥底。這人能無聲無息的潛入他的書房……想到這裡,羅士信心中有了寒意。
終於拿起了那封信,抽開一看,羅士信蒼白的臉,驀地變得的鐵青。他一雙手,甚至都忍不住的顫抖起來,手背上,青筋暴露!
“羅士信這時候多半收到那封信了吧?”蕭布衣坐在營帳外,篝火旁,抬頭望著遠處高大巍峨的黎陽城。
黎陽重鎮,城高牆厚,敵人早有準備,想遽然攻進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蕭布衣和徐昶交談後,立刻決定,再次禦駕親征。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已經找到了河北軍那條裂縫,眼下就要一錘錘的敲下去,一直將對手敲的粉身碎骨為止。
月光輕快,風一般的馳,蕭布衣帶著數百親兵從東都風馳電掣的行到秦叔寶的面前,倒讓秦叔寶大出意料。因為蕭布衣的書信,他才想辦法送到了羅士信的桌案上,可他沒有想到,蕭布衣人已隨後就到。
羅士信猜的不錯,當年黎陽雖被竇建德所破,但是東都在那裡已有根基。更有一些螞蟻滲透到百姓之中,準備關鍵時候,給河北軍致命的一擊。
不要說河北軍本來以仁義治軍,不會對百姓屠戮,就算隨便哪支軍隊,要守城池,也不能不依靠這裡的百姓。
有百姓,就有螞蟻。
螞蟻是蕭布衣布下的一步棋,送一封信到羅士信的案頭雖不容易,但螞蟻也還能做到。
秦叔寶今日攻黎陽,有幾個用意,一是威懾河北軍,二是鋪平下一次攻打黎陽的道路,第三個用意,卻是隔斷薑陽和王伏寶的聯系。
他做的有條不紊,穩扎穩打,相信蕭布衣給他半個多月的時間,就可以攻上黎陽牆頭。可秦叔寶沒想到,蕭布衣竟然趕來了,伊始還以為蕭布衣嫌他攻的慢,沒想到蕭布衣隻問他信送到沒有。
望著蕭布衣的側臉,秦叔寶道:“應該已到羅士信案頭,可現在還沒有城中的回信。”
蕭布衣拍開了身邊的一個酒壇的泥封,扔給了秦叔寶道:“喝幾口吧。”
喝酒可以止痛,他希望秦叔寶不要那麽辛苦。
秦叔寶卻緩緩的放下酒壇,搖頭道:“軍中不可飲酒,我身為主帥,不能破例!請西梁王恕罪!”
蕭布衣扭頭望向秦叔寶,有些歉然道:“你重軍規,何罪之有?反倒是我應該說抱歉,我倒忘記了這點。”
“軍中不可亂了規矩,倒掃了西梁王的興致,等大破黎陽的時候,我再和西梁王開懷暢飲。”秦叔寶大笑起來,掩飾住嘴角的抽搐。
蕭布衣移開了目光,抬頭望天,星光璀璨,靈動若夢,“那封信要是送到了,我想羅士信很快就要離開了。”
秦叔寶不解,“離開,去哪裡?”
蕭布衣喟然道:“他應該回轉樂壽,所以我讓你沒有四面圍困黎陽,給了他離開的機會。他離開之後,就是我們正式攻打黎陽之時。”
秦叔寶頭腦饒是不差,一時間也是難以理解,見蕭布衣沉吟不語,不再追問,抬頭望向星空,見星光眨呀眨的,突然想起了雲水的一雙眼,也回憶起她偷偷對自己說的那句話,‘其實以你的性格,解藥只能護住你三年的性命!’。
夜涼如水,惆悵依舊。百草千花的落落歌舞,難掩秋風不解的哀愁!
羅士信已長身而起,去找王伏寶。他一路急行,還是緊緊的握著那封書信。
王伏寶還沒有睡,他睡不著,他不知道城什麽時候破,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可這時候,他沒有畏懼,反倒有種平靜。
該來的終究要來,怕也沒有用!
可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實現解甲歸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夙願了,他心中已有了不詳之感,黎陽守不到想像中的那麽長遠。
聽到羅士信求見的時候,王伏寶披衣而出,急急問,“可是有人攻城?”
羅士信搖頭,把書信遞過去道:“蕭布衣給我的書信。”
王伏寶微愕,卻接過書信,快速的看了眼,也變了臉色,“他是什麽意思?”
羅士信道:“他說裴矩是太平道的天涯,楊善會是太平道將門第一將。”
王伏寶無力的坐下來,“那又如何?”
“那就說明,這二人投奔長樂王,不懷好意。”羅士信焦急道。
“蕭布衣說的話,我們豈可盡信?”王伏寶心亂如麻。
“蕭布衣說的話,我們也不能不信!”羅士信心中發涼。
信中其實說的很簡單,蕭布衣指出,裴矩就是樓觀道的道主天涯,化名符平居,楊善會就是將門第一將,請羅將軍留神。
蕭布衣沒有再多說什麽,他也不需多說什麽。因為他知道,自己
測正確的話,羅士信不能不急。羅士信若急,關心T:危,必定要趕赴樂壽!
蕭布衣在知道羅士信也是太平道中人的時候,已推出了一切始末,也明白羅士信的乖戾所在。他認為羅士信對竇紅線、竇建德,還有感情,而這種感情,足以讓他離開黎陽。
“我還是不明白。”王伏寶沉著道:“就算他們是太平道人,投靠長樂王,也不能說一定是不懷好意,或者他們真的走投無路。”
羅士信焦急道:“王將軍,你難道還不明白?天涯身為樓觀道主,武功卓絕,你我聯手,都遠不是他的敵手!他卻故意示弱,從不以武功示人,已是不懷好意。太平道中人,總喜歡鵲巢鳩佔,他們往往憑借陰謀詭計接取勢力,當年楊玄感就是被他們利用,身敗名裂。現在真相已昭然若揭,掌控江都軍的人不是宇文化及,而應該是裴矩!所以宇文化及窩窩囊囊的早死,裴矩卻得到長樂王的信用,厲害可見一斑。他不動聲色這久,只怕暗中謀劃,想奪了長樂王的大權。眼下長樂王勢力消減,正是他出手的機會。”
王伏寶已皺緊眉頭,“你說他要對長樂王不利?”
羅士信連連點頭,“我只怕,這次羅藝出兵,就和裴矩有關。裴矩騙長樂王回去,已動了殺機。”
“他如何奪權呢?”王伏寶問。
羅士信詫異道:“那我如何得知?王將軍,裴矩這人奸詐非常,絕非我們能夠揣摩。”
“那你告訴我這些何用?”王伏寶一字字道。
羅士信拳頭一緊,轉瞬松開,“因為我信你!”
王伏寶雙眸澄清,沉著道:“你準備怎麽做?”
羅士信見到王伏寶如此,知他已信任自己,心中有了股暖意。這種感覺,他多年未有。自從他離開秦叔寶、程咬金後,也再沒有了朋友。可今日,他又有了朋友的感覺。
“如果沒有你今日和我所說的話,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可能誰都不告訴,就趕赴樂壽。”羅士信淒涼道:“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誰可談心。”
王伏寶手按羅士信的肩頭,沉聲道:“不是你沒有朋友,而是你拒絕了朋友。長樂王、紅線、我都把你當做朋友。”
羅士信嘴角撇撇,澀然道:“多謝。我現在想要快馬加鞭回轉,通知長樂王這件事,請他防備。”
“可長樂王不見得會信你。”王伏寶皺眉道。
“他信不信是他的事情,我做不做卻是我的事情。”羅士信歎道:“我羅士信一生忤逆,在旁人眼中,朝三暮四,全無信義,但也從不放在心上。可我真正感覺負疚的一個是張將軍,另外兩人就是紅線和長樂王。長樂王對我有知遇之恩,不計前嫌的重用我,我就算為他舍棄了這條命,那又如何?”
王伏寶終於正視羅士信道:“士信,說實話,以前我真的瞧不起你。可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羅士信緩緩站起,“有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他其實已抱著赴死的態度去樂壽,若是他不能揭穿裴矩的真相,那很可能會死在裴矩的手上。
圖窮匕見,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對付裴矩,也就是對抗太平道的天涯,他實在沒有半分把握。實際上,他聽過天涯太多的事情,亦知道此人的犀利之處,可他一直扮作個弱不禁風的文臣,這點隱忍,想想都讓人心寒!
王伏寶突然站起道:“士信,你不用去,我去!”見到羅士信詫異的表情,王伏寶道:“長樂王和紅線現在……唉……其實……”他說的吞吞吐吐,終於還是露出決然之色,“你不能怪他們,實際上,你行事的確有點不近人情。”
羅士信笑笑,“我不怪他們。”
王伏寶點點頭,“我和長樂王出生入死這麽多年,還有紅線在旁,想必說的話,長樂王還能聽從。我們的目的是讓長樂王遠小人,所以你去我去都可以。”
羅士信眼前發亮,“多謝王將軍。”
“可是……”王伏寶臉上露出悲哀之意,“這黎陽城恐怕守不了太久。
我最近得知消息,秦叔寶不但將黎陽周邊郡縣的攻城工具全部掉來,還命周邊十七縣的工匠匯聚,重金打造登城車、投石機。今天這輪攻擊,不過是他們的試探而已。等到他們將登城車,投石機全部運來,四面攻打,黎陽城只能是死城一座。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羅士信反倒笑了,“我其實早該死了,不過我當求盡全力守住黎陽,等你們的支援。王將軍,若能救長樂王一命,我死而無憾!”
王伏寶雙眸炯炯,終於拍拍羅士信的肩頭,一字字道:“那你保重!”
羅士信扭過頭去,壓抑住心中的激動,回道:“你也保重!小心裴矩和楊善會,這兩人只能智取,不能力敵!”
夜已深,蕭布衣和秦叔寶還是沒有去睡,二人都是望著那深邃的夜空,久久無言。
秦叔寶抱膝坐在地上,突然道:“我很久沒有注意到這麽美麗的夜空。”
蕭布衣道:“是啊,人這一生,忙忙碌碌,很多隻留意近在咫尺的利益,哪有空去看璀璨的夜空呢?”
秦叔寶輕聲道:“娘親曾經對我說,天上一顆星,就是地上的一顆心。閃亮的就是善良的,黯淡的就是惡人。她一直說,要我做顆閃亮的星!”
蕭布衣仰望夜空,微笑道:“看來善良的人還很多……”
“可我卻不在其中。”秦叔寶悲傷道:“我找了許久,找不到自己的那顆星。”
蕭布衣默然,不知道他如何來找,更知道這時候,讓他說出心事就好。
“家父早死,是娘親把我含辛茹苦的養大。沒有誰知道,娘親在我心目中的重要。”秦叔寶眼角已有淚光,因傷心之故,七情蠱發作,身體抖的如寒風中的落葉。他很痛,但是他一聲不吭。
“我知道!”蕭布衣堅定道:“所以你當年沒有做錯,我想就算張將軍,他也不會怪你!叔寶,我雖和張將軍只見過數面,更被他追殺的狼狽不堪,但我知道
亮的星,也不能和他的心胸比擬。他當初沒有殺你9]想的是救你們,哪怕你們……”
蕭布衣已不能說下去,因為他見到秦叔寶眼角淚水迸裂,一顆顆,一粒粒的滑落,如淒涼的月色,似璀璨的繁星!
“所以我更覺得自己的可鄙,我當時隻想一死,了無牽掛。”秦叔寶哽咽道:“我對不起張將軍,對不起娘親,我找不到自己,可卻不能一死了事。娘親不知內情,讓我再助李密,我無力抗拒。我知道張將軍生前的唯一希望,就是平定天下,我只能盡力而為。我希望,我死後,若能遇到張將軍的那顆星,不求他的原宥,只求對他說一句我心中的歉意!”
長空寂寂,有如張須陀落寞的臉龐,流星閃過,更似將軍眼中的一滴淚。
蕭布衣歎口氣道:“你一定能遇到張將軍!”
火光明滅,照著二人複雜萬千的表情。流星湮滅,蕭布衣雙眉一揚,見到一近衛急奔而來,呈上一張紙條,“黎陽密信。”
蕭布衣接過一看,皺眉道:“我猜錯了,走的不是羅士信,而是王伏寶。”
“他們無論是誰,對竇建德都是忠心耿耿。”秦叔寶道。
蕭布衣道:“只可惜,走的不見得活,留下來的一定死。明日,羅士信多半見不到後天的太陽。”
秦叔寶倒有些詫異,“西梁王,你有刺殺羅士信的計劃?”
蕭布衣搖頭,“黎陽城防備嚴密,螞蟻又不是高手,想要殺羅士信,談何容易。你對羅士信還有兄弟之情?”
秦叔寶苦笑道:“可能有嗎?張將軍一死,我覺得他也辛苦,若是死,或許是個解脫。但是黎陽城城高牆厚,李靖將軍佔領後,又特意加強了城防,所以尤其難打。我不怕攻打,但請西梁王莫要輕敵。
”
蕭布衣臉上突然現出狡黠的笑,“你有一點並不知情,若是知道,多半不會如此認為。”他在秦叔寶耳邊說了幾句,秦叔寶失聲道:“真有此事?”
蕭布衣道:“當然不假,只是此計當求一戰而勝,若是泄露,很容易功敗垂成,是以李將軍除了對我,並沒有對第三人述說此事。”
“末將明白。”秦叔寶振奮精神道:“我明日當知如何去做。”
蕭布衣點點頭,拍拍他的肩頭道:“秦將軍,夜已深,休息吧。明晚這時,就是我們開懷痛飲之際!”
東方破曉,晨曦初明。
花草還含著羞澀淚珠的時候,西梁鐵軍已開始了又一輪冷酷的攻城。
用‘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來形容西梁軍,絲毫不為過。鼓聲才響,就有騎兵衝出大營,護住兩翼,步兵列方陣而出,分三路急行,迅即的對薑陽的營寨形成合圍之勢。
薑陽、曲師從知道對手就是想扼住他們出兵,不敢怠慢,命兵士全力守營。他們覺得,只要守住大營,黎陽城不需援救,一時半刻也無大礙。
秦叔寶出兵,徑取西城。一時間鼓聲震天響,喊殺裂天鳴。羅士信第一時間衝到城頭,見到西梁軍的攻勢,也忍不住吸了口涼氣,西梁軍這次準備的攻城車,足足有昨天的三倍。難道秦叔寶今日就準備不惜任何代價的猛攻?羅士信想到這點的時候,已命令城頭河北兵士還擊。
攻城車極高,幾乎可與城平,如此一來,瞬間就把劣勢扳回。本來城垛的兵士,還可依靠防禦居高臨下,這下卻驀地變成了對攻。要破攻城車並不容易,因為這東西龐大無比,只有用火箭燒毀、或用投石車反砸,羅士信急調投石機!
只要破了對方的攻城車,西梁軍一時拿他無可奈何。他答應過王伏寶,要盡力而為。
城或許可破,但一定要讓對手付出慘重的代價。
可不等他號令傳下,只聽到隋軍一陣鼓響,有兵士分出,徑攻南面的城池。羅士信雙眼通紅,可知道王伏寶雖走,但城防極佳,一時間不虞有失。
進攻南城的西梁軍,雖少了攻城車,但雲梯如雲,齊齊的搭向了城頭,兵士如蟻,在弓箭手的箭雨中,奮力向上攀爬。
河北軍亦早紅了眼睛,知道生死關頭,奮勇當先。
蕭布衣見狀,輕歎聲,卻不如以往般上前鼓舞軍心。秦叔寶凝望城樓,知道羅士信多半也可能望著城下,當初張將軍帳下二將,到如今,終於要拚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鼓聲再起,西梁軍營再次殺出一隊人馬,迅即的向東城的方向殺過去。
羅士信見對手氣勢如虹,攻勢如潮,不由暗自心驚。他知道秦叔寶是沉穩之人,素來講求穩中求勝,攻城對陣都是先立於不敗之地,這般急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已有了必勝的把握。
但就算西梁軍營大軍盡出,四面圍打,羅士信也不相信,他能一日下了城池。見秦叔寶攻的急,羅士信反倒心中竊喜,暗想對手若是死傷慘重,士氣定當大減,他能熬過今日,就能再挺過一段時間。
只是他能夠熬過今日?
心中陡然間有了不安之意, 羅士信總覺得對手隱藏著什麽,偏生他無法看出。
蕭布衣突然道:“該齊了吧。”
秦叔寶突然伸手一指,“西梁王,你看!”蕭布衣抬頭望去,只見到城中升騰起一點煙火,五彩斑斕,微笑道:“可以攻北城了。”
秦叔寶點頭下令,親自擂鼓。西梁軍再起攻勢,羅士信才要準備,只見兵士匆忙上了城頭叫道:“羅將軍,大事不好,西梁軍不知從城中哪裡冒出來,足有千余人,而且愈來越多,他們在裡應外合,攻打北城!”
羅士信大叫一聲,陡然醒悟,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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