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一些你能說的,跟我講講吧!我現在也不是以前那只知道教書的迂腐秀才了。”
一間堂皇明亮的書房之中,須發皆成墨色,面色紅潤,沒有絲毫蒼老之態的六品言官開口,面容滿是笑意。
“嗯……我現在是太上道真傳弟子!”
風秉文思索片刻,道出自己剛剛取得的身份。
“…沒有了?”
等了片刻,就只等到這一句的老爺子有些不滿意,伸手敲了敲桌面。
“這還不夠?”
“我想了解一下你的前世,你為什麽會被稱作轉世聖賢?”
風靈鈞開口問道,他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一點,而且他不是恰好在一次偶然之間翻到了,他也不敢在諫言奏折上用如此激烈的言語,都不需要過多的思考,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無所顧忌。
就連他的頂頭上司,當朝的禦史大夫都十分羨慕他,當言官當到他這個份上,遍數歷朝,也未曾有一人能有他如此瀟灑。
“前世已成過往,皆是泡沫幻影。”
風秉文如此回答道。
“不願說就罷了,何須如此敷衍?”
“不是不願意,我確實也沒多少記憶,就是把我回憶起來的那些記憶經歷的歲月,跟我現在的年齡加起來,還沒您的年齡大呢,不然我哪能這麽心安理得的喊你爺爺。”
風秉文無奈地攤了攤手,論閱歷,他還只是一位年輕人。對於凡人,更是如此。
“姑且信你了,此事略過不提。”
風秉文這番話還是讓風靈鈞頗為信服,心也頓時鎮定下來了,因為就他孫子的表現來看,雖然超出了他那個年齡所應有的,但是也確實不大。
“我可是沒說一句假話!”
“嗯,你還知道自己現在多大了嗎?”
突元的問題,問得風秉文一愣,但老爺子卻不罷休,又補充了一句,
“隻算你這一世的年齡。”
“十四。”
風秉文面色有些怪異的回答道。
“十四歲,按照大乾律,男子在此年齡就可以成家立業了!”
老爺子瞥了一眼坐在書桌對面的少年,從他的眉眼間依稀能夠看出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而男子十八歲,還未成婚,就要按照年齡增收算賦,每過一年不結婚,算賦便要增長一倍。”
“咳,這事還早!”
風秉文聽明白了老爺子的意思。
“你是修行中人,按照修行界的稱呼是叫做道侶吧,你現在有中意的道侶嗎?”
“暫時沒有,不過此事不能急,大乾的律法管不到我身上,況且就算真的要繳納賦稅,我爹能幫我把錢繳齊。”
“是,你現在是修仙的人了,但是你就是修成了天仙,你也得把我風家的血脈延續下去,你總不能讓我這一支絕後吧!”
“我若是修成了天仙,那就是真正的長生久視了,只要我在一天,風家的血脈便可以永遠傳承,所以這事沒必要急。”
“少在這裡跟我貧,我看那些秘策記載所言,就算是真正的仙人轉世,重修一世,也未必能夠回到以前的水準。”
老爺子很不滿意風秉文推三阻四的態度,雖說他的身體也恢復了活力,甚至是超越了年輕時的狀態,但是過往的觀念卻是沒那麽容易轉變下來的,血脈傳承在他的心中依舊佔據極重的位置。
“道侶之事,你不可拖延太久,若是真的有好的姑娘,你給領回來,我,你奶奶,還有你爹娘都會很高興的。”
“我盡量!”
風秉文有些無奈,他才十四歲啊,就要被催婚了,這要是換做前世是不可想象的,這年齡談情說愛,可是會被喊打喊殺的。
“什麽叫盡量?你是修行中人,時間跟我們這些凡俗不一樣,所以我多給你些期限,十年,十年之內,我要看到你的道侶。”
“這時間也太短了。”
風秉文忍不住搖頭,他的心中靈機一動,思緒突然變得活絡起來。
“要不你催催我爹娘,讓他們給我生個弟弟或者是妹妹一樣,就算是都生幾個也行啊,反正我爹現在這麽有錢,就算是生十個,也養得起。
“混帳東西,你聽聽你說的叫什麽話?”
老爺子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知不知道我認識的一位老朋友,如今已經是四世同堂了,再過些年就要五世同堂了,你看看咱們家……我風家第三代就你一棵獨苗,你居然”
“這還不是……”
風秉文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閉口不言,隻得坦言,
“我暫時無心此事,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不過將來我會在天下四處遊歷,說不定就能碰到合心意的道侶。”
“嗯,你現在乃修行中人,還是當以自身修為為重,我先前不過戲言而已,不過你若真是碰到了合適的女仙,可千萬不要錯過了,一定帶回來。”
“一定!”
“去吧!”
風靈鈞擺了擺手。
“您不留我?”
“我留你幹什麽?”
老爺子眼睛一瞪,沒好氣的說道,伸手撫上了趴臥在桌子上的玄貓,
“如果不是虎舅,我都不知道你來過,你既然不打算現身,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忙,陪我這老東西浪費了這麽久的時間,該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了。”
“那我過幾個月再來看您。”
“不用惦記我,我有虎舅陪著,平日忙著寫奏章,忙得很。”
“可是我奶奶他在村子裡沒有人陪。”
“我已經安排人去接她了。”
老爺子慢悠悠地瞥了一眼風秉文,隨後便若無其事地說道,
“只是你不覺得我這宅子小了些嗎?你本事這麽大,能不能去尋陛下說一聲,讓他給我換個大點的宅子,當然若是能給我升一升官,那便更好了。”
“那我乾脆去找皇帝,讓他換掉禦史大夫,讓您來當吧!”
“可以,你去吧!”
老爺子隨意地揮了揮手,只是當風秉文在說戲言,並沒有放在心上。
“好,那我找皇帝去了!”
風秉文微微一笑,轉身自書房中消失。
“太上道?這是什麽宗門?”
而風秉文離開之後,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皺紋思索起來,沒有人會對修行不感興趣,也沒有人會不對傳說中能夠呼風喚雨,長生不老的仙人不向往。
他當然對修行感興趣,只是老爺子已經尋了一門吐納之術,嘗試過了,他沒有修道的資質,至於武道,那更是免了。
所以,老爺子雖然知道修士的存在,但是對於其中的門道也是一知半解,甚至連一知半解都說不上,只能算是接觸了。
而風秉文先前說他的身份,則老爺子雖然面色不動,但是心中卻是暗暗記下,打算日後尋到機會,向那些為朝廷效力的修士打探一下,看看自己的孫子究竟是何等門派。
在老爺子心中思量之間,風秉文卻是沒有離開地京,而是徑直前往了皇宮,而這一次,卻不是先前見自己家人那麽隨意。
被他帶出來花朝顏直接變回了五色鹿的原型,至於熊摧嶽依舊保持著他的人形姿態,只不過那鐵塔式的壯碩身軀,明顯就不是正常人族所能有的。
於是,當風秉文這一行,出現在皇宮內中的時候,立刻就被人發現了,層層疊疊的宮廷侍衛將他們包圍,鋒利的兵戈折射寒光,銀亮的甲胄摩擦,嘩嘩作響。
“我想見一見當朝皇帝!”
當騎在五色鹿上的少年說出他的需求後,他的要求便很快得到了滿足。
被諸多老態龍鍾的太監簇擁的崇明帝出現在風秉文眼前,那是一位鼻直口闊,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即便是沒有他身上的龍袍,也能猜出此人定然身居高位。
只是這位正值壯年,臉上也沒有任何衰老之態,沒有一道皺紋的皇帝頭上,如濃墨的發絲間,卻有幾根極為刺眼的灰白發絲。
“陛下何須如此慎重?莫不是擔心貧道會害了陛下?”
風秉文的目光掃過這皇帝身上那十幾名散發著腐朽的氣息,似乎隨時都會隔屁的老太監,頓時有些啼笑皆非。
這十幾名老太監就像是剛剛從棺材板裡面拉出來的一樣,那股遲暮的意味是怎麽都掩蓋不住的,他們身上的氣血都衰敗到了極點。
不過與他們那垂垂老矣的姿態一樣遮掩不住的,還有那股令人感到極度壓抑的氣魄,這是十幾位武道修為高得驚人得老太監,不需要多想,
這便是大乾王朝的一部分底蘊。
看這些太監身上穿的蟒袍就知道,能夠穿上這種服飾的太監可不多,也不知道是花了多久的時間才一點點積攢下來的底蘊,如今卻全都被這位崇明帝給拉起來了,只是為了跟他見一面。
“自然不是,只是朕擔心如此草率的與聖賢相見,未免太過敷衍了,所以特意從祖陵中請出了幾位先祖大伴。”
“我只是過來與陛下聊兩句罷了,當真不用如此。”
“哦,不知聖賢到此,想與朕聊什麽?”
“本來想說些的,但是現在這樣子,還是算了吧,陛下還是趕緊將這幾位先帝的大伴送回去吧!”
“無妨,聖賢莫看他們垂垂老矣,但實際上,還能再活好些時日了。”
“那便隨你了。”
風秉文隨口一勸,也不在意了,
“我來此地只是想勸一勸你,若想名載史冊,流芳千古,便莫做急功近利之事,凡事稍慢一些。”
“聖賢覺得朕舉兵征伐北原獸蠻人,是做錯了?”
本來就沒什麽表情的崇明帝,此刻的面龐就像是鐵水澆築的一樣,冰冷而又僵硬,更深處還有更為熾熱的怒意。
自從獸蠻人化整為零,在王朝北境肆虐以來,他征戰獸蠻人之事就沒少被朝中大臣還有鄉野間的百姓詬病。
“你做的太急了!”
“那聖賢便認為朕做是對的了?”
皇帝的面色稍緩,百姓的非議他可以不在乎,百官的上書與諫言他也可以無視,但是唯獨這位聖賢,他無法忽略。
“戰爭哪有什麽對錯!”
風秉文搖頭,獸蠻人的根源,若是真要細細追究起來,在極爲遙遠的年間,他們的先祖,還曾經在人族征戰的年間,幫過人族不少的忙,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可是如今一支獸蠻人的繁衍棲息地,卻被人類王朝給盯上了,但是能說王朝的開拓便是錯了嗎?
當然不算錯,因為這支獸蠻人也的確在食物不夠的年間,時常南下,入侵大乾疆域,劫掠百姓。
用對與錯來衡量國家與國家種族,與種族之間的戰爭之時,是極爲可笑的,即便是善惡也亦是如此,生存才是一切的根基。
“聖賢來此就是說這些的嗎?”
“我本來只是想過來找你閑聊一二, 哪想到你對我如此。”
風秉文看著這皇帝身邊的那些老太監,忍不住搖頭。
“若無要事,便請你去吧,朕還要去處理公務了。”
“等一下,我想向陛下舉薦一人!”
“何人?”
崇明帝眉頭一皺,心中的警惕拉滿。
“當朝,六品言官,風靈鈞,我覺得如今的禦史大夫告老還鄉後,可以由他接任。”
“明日,禦史大夫便會向朕遞上告老辭呈!”
崇明帝面無表情地回應道。
“無需如此,等到他年老體衰之後,自然告老即可,我家老爺子身體硬朗,撐得住。”
“嗯,朕明白了,聖賢可還有其他事情?”
“沒了!”
“恭送聖賢!”
話到此處,風秉文也就不好再停留,身下的五色鹿拖著他升上天空,化作一道五色神光,頓時遠去了,而身旁的熊摧嶽也亦步亦趨,緊隨而去。
“快,趕緊將他們送回帝陵!”
風秉文剛剛消失,原本還面無表情的崇明帝頓時下令道,他指揮周遭的侍衛,將那十幾名老太監送回到原本的位置,繼續封存血氣。
“陛下,一切都安置好了,已經將諸位老祖送回帝陵了。”
“嗯!”此時的崇明帝,遙望風秉文離去的方向,眼神晦澀,但是他背負在身後,收在袖中的手掌,卻是緊緊地攥在一起,指節捏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