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材矮小佝僂的白發老頭從山石中走出,手中拄一根朽木拐杖,身影有些虛幻透明,擋在紫裙女子身前,拱手微微躬身施禮道:“南擎山土地見過道友,請恕小老兒有眼無珠,高人當面而不識,衝撞道友仙駕,小老兒甘願認罰。”
他口中的南擎山是前朝叫法,他從不認為自己是白虎嶺土地。
放下的左手往後面微微擺動,示意楚青兒不要輕舉妄動,一切交由他來應對。
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簪花女子,即使神性所剩無幾,到底是當年的江河正神,女子赤足在溪水中走動,他隱約有些許觸動,只是注意力被請神的道士吸引,加上後面一系列事發生,他差點沒能想起來還有這麽個人。
能夠不打破他的綠水轉青山局,不被他發現,就這樣走到眼皮子底下。
顯然是對方的修為太高,或許是“金丹境”的老家夥?
即使靈氣潮漲才開始不久,但是真正的大宗門,還是有“保駕護航”的老祖宗。
修為在五百年前屬於不高不低的金丹境存在,用特別法子在福地洞天沉眠,時候到了再喚醒來。
這些那個時代殘存下來的老家夥,即使活不了多久,也沒有破境延壽的可能。
但是作為各勢力心照不宣的威懾力量,在靈氣潮漲前期,還是夠用了。
莫夜打量著眼前老朽得神性不時散溢、神軀不穩的土地公,突然道:“他們先前對你不懷好意,你腦子壞掉了,還如此維護她。”
她從來不用疑問句式,對於人心鬼蜮,她一眼看穿。
土地公身後的楚青兒臉色微微不自在,不敢注視前面不到她胸口位置的透明身影。
尉言拱手笑道:“他們到此地有些日子,我一直不與他們相見,正是因為明白他們是奉命前來,想要利用我做出點為禍一方的大事。
小老兒即使爛得只剩半條命,也不願糟踐這方土地上的生靈。
不為別的,隻為我是土地公,是前嶢西河水神,能夠殘活這麽些年,嶢西河兩岸還有番朝後裔子民,在念著我曾經的那麽一點好,逢年過節的,有些香火供奉。
所以,我故意鬧出些動靜,困住前來探查的修士,想逼得三名小輩知難而退。”
說到這裡,尉言往地下一伸手,握住一枚散發出瑩潤光彩的白玉牌子,用法力托著送到莫夜面前,玉牌正面雕刻著八卦紋和龍紋,中間一個古樸“道”字。
莫夜拿起牌子翻過面,背面龍紋精美,中間豎刻四字:“以禮相待”。
“這塊牌子有些年頭,份量不輕,換她一條命不值。”
人世間東西的價值,她能看出來。
土地公笑著拱手:“小老兒留著這塊當初的‘以禮相待’牌,已經沒有用處,只能帶進土裡,若用來護住白巫晚輩的一條性命,很值得!”
他沒有講出玉牌的故事來歷,已經用不著了,他看得出來簪花女子認識玉牌的價值。
一些個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不講也罷。
莫夜收起牌子,道:“你們神道講究一報還一報,你被禁錮此地立根五百多年,取一捧泥土給我,不治你巫陣衝撞之罪。”
土地公彎腰謝過,真話假話他能聽出,他放心了,轉身對楚青兒道:“快走!”
楚青兒眼眶有些發紅,後退一步,拱手深深一拜到地。
她這條命是前輩用盡所有換來的,她不再多言,往北方快速飛去,十丈之後身影消失不見,土地公用出神通幫她遮掩了形跡,方圓三十裡可保無虞。
現在時間緊急,她能夠跑多遠得看自個造化。
神秘的簪花女子不會再出手,但是那幾個被困在水運巫陣中的家夥,可不會放過她。
幸虧她師父早有準備,或許,關鍵時候能夠用得上?
土地公看著楚青兒消失,再才走到那塊山石前,蹲下來掏摸一陣,取出一小團黝黑泥土,遞給簪花女子,笑道:“都在這裡,請道友收好。”
莫夜收了這團不同尋常的泥土,側耳傾聽,又看了土地公一眼。
“你的巫陣堅持不了多久。”
“後生可畏,他念經的本事不差,小老兒能堅持多久算多久,反正是不活了。”
土地公面上泛起一絲苦笑,身影斜靠到山石上,以穩住他顫抖的身體。
山腳下那個道士不知念的是什麽經文,形成一陣一陣的無形念力,如浪潮,如劍氣,針對他這種前朝神道、或鬼魂邪祟的殺傷非常厲害。
他先前說的困住半個時辰,看來是不成了,或許只能困一刻鍾?
土地公見黑裙女子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慢慢融入山石。
灰撲撲的石頭散發青黑色和土黃色光彩,暫時維持著下方的“綠水轉青山局”,山腳下溪水奔流著迅速蒸發,從地下汩汩湧出更多的水花。
巫陣范圍一再縮小,抵擋著三處地方的攻擊。
約一個字時間過去,山石布滿了細密的裂紋。
整座白虎嶺都在搖晃,樹木擺動,泥石滾落,聲勢較先前的爭鬥大多了,鳥雀和獸類似乎感覺大難臨頭,驚惶往四處奔逃,它們不受巫陣影響。
莫夜搖了搖頭,往山下走去。
她跟著張聞風外出,是為尋找不同的人世間感受,土地公舍卻性命不要的迂腐,而且兩面不討好的舉動,她不甚理解。
她經過盤坐地上念經的張聞風身邊,歪頭打量身上仿佛有無形金光流淌的道士。
小道士的念力有又進步,那個土地老兒堅持不了多久。
聽不懂道士含糊念的是什麽,她對道門經文沒有研究,感覺好厲害的樣子。
笑了笑,走去差不多乾涸的溪水中。
水溫滾燙,她踩著鵝卵石慢慢走動,思索著。
張聞風反覆念誦識海古卷上《道經》第一章, 一遍又一遍,他沒有觸動經文神通,這次念誦沒像第一次時候,讓他進入玄奧感悟。
大約是明白,或許,需要有某種契機觸發吧?
他能感覺到圍困自身的巫陣在不停削弱,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確的破局方法。
他不停念誦,體內的元炁隨著經文而緩緩消耗,終於,他隱約聽到一聲崩裂聲響,壓製他的巫陣豁然散開。
太陽光照到身上,暖洋洋的乾淨。
金煥然和石懷安在離他約五十丈外的溪水邊,持劍警惕,兩人附近一帶巨坑遍布,泥石成堆。
五名焦急的執法衛則在溪水外驚喜大叫:“金道長,石道長,你們破陣了!”
“快,飛起來,莫讓巫修女子逃了!”
三人同時叫道,飛身而起。
張聞風一眼便看到東邊半山處,倒了一顆虯結盤曲古樹,下方一塊岩石四分五裂,有絲絲微弱神道殘息,在太陽底下消散。
他明白了,那是土地公的棲身之地。
土地公拚了性命不要,也要幫助楚青兒逃離,何苦來哉?
張聞風叫道:“石道友,金道友,快發傳訊,通知西南、西北兩個方向的郡城嚴防那個巫修女子潛逃,通知其他在附近的巡風使和元陽郡所有漸微境修士前來援助,那女子跑了,此地做祟的土地已經伏誅!”
兩人聽得“土地伏誅”,而不是山神,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誅殺土地的功勞,哪比得上山神?
兩人掏出黃符接連發出傳訊,又往兩個方向急追。
布下天羅地網,也要抓到那個漏網之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