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鬼山,黑幕如蓋似穹,陰寒鬼氣濃重。
偶爾有鬼嚎啼聲從地下隱約傳出,拖拽淒厲哀號,幽怨若泣,滋擾著各處山嶺休憩打坐的修士們,空中不時有夜巡道修穿梭飛過, 捕殺敢現身的小鬼。
山頭點點燈火,閃爍如星光。
張聞風在法壇打坐調息,恢復一天來念經超度做法損耗的精神、修為。
身處野外,有法陣加以防護,他仍然留了一絲警醒。
恍惚中,他被莫名波動心緒驚醒,睜開眼睛, 火把搖曳的光照下,
看到對面十丈外的一顆斜豎著的黑色岩石, 頂上快速綻放出一朵漆黑的小盆口大花朵,層層疊疊展開,厚實的花瓣,光滑如墨玉,在黑夜裡詭異盛放,有絲絲妖異幽光在花瓣邊緣緩緩流動。
他嘴角微微抽動一下,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沒嗅到花香氣息,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緊著見到一個巨大赤足影子,突兀從空中落下,帶起一縷輕若無物的微風。
黑暗中不見人影,只看到虛幻的足影,踏著上空往東南方向走去,三兩步到了另外一座還亮著火把的山頭,再幾步便不見蹤影。
張聞風一個激靈站起身, 毛骨悚然, 這地方太古怪了, 傳音招呼法壇下方的三個。
“快起來,有情況。”
叫了兩聲便發現不對, 打坐的兩人端坐著無動於衷,連一旁站著的驢子也紋絲不動,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閃身飄到雲秋禾身邊,伸出食指緩緩探去。
離臉頰還有寸余,又輕輕縮回手。
他察覺雲秋禾似乎進入深層的入定調息中,氣息若有若無,一時半會不會醒來。
又走到驢子身邊,探手查看片刻,驢子生機正常,與雲秋禾一樣的情況。
張聞風心中苦笑一聲,鬼崽嶺這地方果然是不簡單。
不知招惹了天上、冥域哪路大人物,揮手抬足間,數十裡的區域被籠罩在某種神秘禁製下,左右前後的山頭,只見燈火飄搖,所有人都在不覺中沉睡入定了。
自從見識過九命、陰兵等的神通, 他便不再用他從書籍中學到的淺薄來理解這個世界。
流於表面的自在境修士,給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突然醒來的老怪物提鞋都不配。
不是菲薄瞧不起自在境高手, 而是實情如此, 兩者不在一個境界。
死寂般的安靜,濃重壓抑得令人心慌。
地下潛藏起來偶爾的鬼叫聲全部消失不見,絕對的寂靜,連陣陣陰風都停歇。
張聞風悄悄往法壇上摸去,他準備打坐假裝入定,蒙混過去,那位不知名的赤足高手,應該是路過,他就不該在這時候醒來,平常的機靈都跑去哪兒了?
手腳並用爬上法壇落坐,張聞風突然偏頭,他看到一雙赤足。
纖細、模糊、勻稱,下意識往上看去,飄動的黑裙,凹凸高挺的風景……非禮勿視,他忙起身,面前是一張秀氣白皙得有些透明的臉龐,眉眼隱藏在蒙蒙光華之中,看不清楚神情,黑發飄散披在肩頭,頭頂左邊簪著一朵醒目的嬰兒拳頭大紅花,鮮豔妖異,不敢注目。
抱拳目光下斂,行禮道:“見過前輩!”
眼前的簪花女子打量一陣,聲音清脆道:“你身上有冥域的氣味。”她手中把玩著白色扁扁的冥氣指環,還放到鼻端嗅了嗅,道:“你是第五殿的鬼差。”
她所有的問話都是肯定語氣。
張聞風放下雙手,他也不知食指上的信物,怎麽跑到對方手上,而且能夠一口叫破他第五殿鬼差身份,對眼前看著神秘的女子,越發恭謹,道:“是,兼任的。”
用簡單三個字解釋他是活人,不是冥域來的死鬼。
簪花女子隨手一扔,將透明的冥氣指環還到張聞風左手食指上,輕挪赤足,上下打量著垂手站立的沉靜道士,道:“你能這時候醒來,還能看到我,嗯,憑什麽……”
張聞風心頭納悶,他寧願沒有醒來看到女子出現。
他為甚要那麽敏感地驚醒呢?
他憑什麽自找麻煩?
女子停頓片刻,說道:“能不能將你瓶子裡的石俑,拿出來給我瞧瞧。”
仍然是用的肯定語,似乎不習慣用疑問語氣。
張聞風將黑布袋解開,取出守愼瓶,捏著纖細劍柄取出桃木飛劍,再倒騰了幾下,弄出裡面的小石俑,捧著遞給對方。
他幾門神通再厲害,卻壓根就沒有動用的念頭。
他有感覺,即使將黑白無常請出來,只怕都不夠眼前的神秘簪花女子一個手掐的,純粹是一種直覺,他還是乖乖聽從吩咐為好,不要惹怒對方。
女子伸出白皙似蒙了光澤的指頭,捏住石俑的細索,舉起來看了看底下的回紋“鬼符”。
沉默片刻,又將石俑還給張觀主,自語道:“陰兵全部借道離開,陌嶺空了。”又抬頭望天,黑幕之上,高空有一圈一圈的烏雲緩緩旋動,形狀似獨眼,俯瞰人間尋找著什麽。
張聞風將物品歸位,系好黑布袋,還在猜測“陌嶺”是哪裡?聽得女子突然說道:
“今天是庚子年的……五鬼日。”
“是!”
張聞風簡單回答,突然猜到,莫非這女子是從鬼崽嶺下的鬼窟中醒來?
簪花女子隨意走動著,道:“陰兵送你一枚替死鬼陰兵符,禮物不輕,如此說來是你幫陰兵借道離開此地。它們也不打聲招呼,趁著五鬼日前走了。”
女子自說自話,往中間的鬼崽嶺主峰方向走去。
張聞風仍然不敢放松出氣,無形壓力太大。
在女子面前,他感覺自己太渺小。
“你既然善做好事,又醒來與我朝面,那麽隨我一道去陌嶺深處走走。”
女子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張聞風委屈得差點哭了,當他願意做好事啊,恭謹答道:“是!”
他哪敢說半個“不”字,不管什麽時候,性命要緊,不死強對著乾,何況女子沒有表露明顯的惡意,與他當初和九命相遇是兩回事。
飛身而起,落後女子身後數丈,看著女子用芊芊細足在空中漫步,他也用走代替飛行。
一路所見,各處山頭都有那種古怪的石頭開花,或一朵,或三兩朵,露宿山頭的修士全部安靜打坐,點燃的火把無聲燃燒,不發出任何聲響。
即使來回巡視修士,也不知何時落到地面睡著了。
目光所及,仿若死氣沉沉的一片死地。
鬼崽嶺主峰陡峭雄壯,顏色暗沉黝黑,樹木不生,此時卻漫山遍野盛放著那種詭異的石頭黑花,幽光閃爍,鬼氣森森。
簪花女子落到北方半山處的一座不起眼幽深山洞前,掃視洞口處坐著的四名修士,突然一揮衣袖,幾名修士飄飄忽忽往遠處的山頭飛去,從洞窟內又陸續飛出些陣旗法器什麽的。
“這裡是‘陌嶺幽境’的另外一個進出口,我在幽境住了有些年頭,現在是第三個靈氣潮漲了,時間過得真快。”
隨著女子不帶感情的感歎話語,在女子邁步走進石洞後不久,洞窟上方的岩石沙沙的有泥塵掉落,慢慢顯出四個複雜古樸大字:陌嶺幽境。
跟著進山洞的張聞風走在左邊,半個身位後,不落下太遠,又能保持傾聽。
他默默一算,一個靈氣潮漲潮落便是一千年,神秘女子在此地住了有至少兩千年,他暗自怎舌,看似年輕的女子,活成了世間老古董。
他隨著進入陌嶺幽境,不知禍福,也不知能否重見天日。
唯有祈求道祖保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