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南樓,北樓,操場,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學生都趕趟兒似的湧出來了。餓的像狼,急的像虎,快的像豹,食堂裡吵吵嚷嚷,熱鬧得要命。
第四節課的下課鈴響了,同學們像往常一樣,一窩蜂似的湧出教室,似乎立即脫掉了課堂上斯文的外衣,都以最快速度爭先恐後地往食堂衝去,目的只有一個——佔領最有利的位置,盡快慰勞正在咕咕叫喚的肚子。
隻一會兒的功夫,本來安安靜靜的食堂就變得熱鬧起來了,仿佛金庸筆下的武林聖地——華山。你看,這裡已擠滿了各路武林豪傑。他們正在運功——喘氣,以恢復自己的內力。看來剛才的輕功比試也頗為激烈,一定耗費了他們不少的內力了。
正如他們口中所說,“拖堂三分鍾,排隊兩小時。”
在這種氛圍的襯托下,他們這張桌子就顯得格格不入。
這詭異的陣營已經引得周圍的人若有若無地看過來了,畢竟她面前這兩人在全校可出名的很。
當然,桑椀沒有意識到的是,這個全校出名的人還有包括自己。
她甚至已經聽見了身邊響起的若有若無的議論聲:
“我去,這什麽情況?”
“我也想問呢,這是什麽情況,天上下紅雨了,這三個人居然坐在一起了。”
“而且居然是坐在一起吃飯,嚇死個人了。”
“話說,有人還記得祁楚禮之前和季清嶼的針鋒相對嗎?”
“我我我。當然記得了,那可是名場面。”
“哦呵呵,這樣的場面多來點,我最喜歡看修羅場了。”
敏感地聽到了這個詞,桑椀眉頭一皺,這是第二次了,為什麽大家總說這是修羅場?
還有的人已經飯都顧不上吃了,立馬從包裡掏出手機,開始發帖子。
桑椀對發生的這些一無所知,她看著面前這打算沉默下去的兩人,忍不住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呃,我們先去打飯吧,不然等會沒菜了。”
祁楚禮馬上應道,“好。”
季清嶼也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
桑椀松了口氣,站起身往打飯處走去。
這三個人在一起的陣營走到哪哪便引來一堆異樣的視線,桑椀硬著頭皮排到了其中一支隊伍的最後面。
那兩個人明顯就是沒怎麽來過食堂,她往那兒一站,他兩也跟過來了。
桑椀扶額。
三人就這樣站了一會兒,前面那幾個人男生應該也是注意到了周圍異樣的視線,頓時回了頭。
然後桑椀就眼看著他們也慢慢瞪大了眼。
“季,季哥?”
桑椀也跟著他們吃驚的視線方向看過去。
季清嶼面上沒什麽情況的插著褲袋,見幾人看過來,才漫不經心地抬起了眼簾。
於是三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一路被謙讓到了第一排,這場面真的是太誇張了。桑椀端著餐廳統一的盤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茶花園1樓大廳裡。
幾人已經打好了各自的飯菜回到了座位,依舊是那樣詭異的氣氛。
三人各自吃各自的,什麽話也不說,旁邊全是各種各樣,情緒各異,如有若無的目光。
“要嘗嘗這個嗎?”
就在桑椀低著頭扒飯裝鴕鳥的時候,面前突然被推過來了一個餐盤,隨之響起的是祁楚禮溫潤的嗓音。
桑椀抬頭。
祁楚禮正面上帶笑地看著她,眼裡隱隱含著期待。他推過來的餐盤裡放著和桑椀不同的菜式,可樂雞翅和油炸排骨。
桑椀已經敏感的察覺到了頓時增加的如芒在背的目光。她硬著頭皮,想要婉拒,結果還沒等她開口,眼前又被推過來了另一個餐盤,上面的又是截然不同的菜式,水煮肉片和酸湯肥牛。
好吧,兩個人的口味真的是天差地別。
“呃......”桑椀想要拒絕的話頓時卡在了嗓子眼裡,不上不下,難受得很。她看看另一個遞到面前的餐盤,抬頭便裝進了一片深邃的眸子。
季清嶼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她,但桑椀就是覺得他眼裡寫著“你敢答應他我就要生氣了”這幾個大字。
桑椀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就在她兩面為難,圍觀群眾八卦之魂熊熊燃燒的時候,霍真真的出現簡直就像救世主下凡。
“啊這不是清嶼哥哥嗎?真巧啊,你也來這裡吃飯了。”
就在氣氛又變得僵硬無比,桑椀在兩人視線下坐立難安,圍觀群眾的吸了一口冷氣的時候,一個誰也沒預料到的不速之客出現了。
霍真真端著她的餐盤,一屁股坐在了是桑椀身邊,這下可好了,四個座位都坐滿了,桑椀和霍真真坐一起,祁楚禮和季清嶼在對面。
氣氛再一次變得詭異起來,桑椀甚至聽見了周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
季清嶼的表情已經在看清來人便徹底冷了下來,再看見她坐下了的時候面上已經沒了任何情緒。
“你怎麽來了?”
季清嶼開口,面上看不出情緒,說話的聲音卻是冷得掉渣。
聽到這樣的一句毫不留情的話,霍真真臉上帶著的笑意也僵住了,連帶著正在往下坐的動作也僵住了。
氣氛一滯。
桑椀此刻心裡已經沒有半點波瀾了,她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沒看眼前任何人。
好啊,又來一個麻煩精,現在場面更加尷尬了。
而在場的另一個人則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作壁上觀的樣子,他也不避諱什麽,就這樣抱著手臂,好整以暇,饒有興趣地抱著手臂在旁邊旁觀。
霍真真此刻臉上優雅而恰到好處的笑已經快保持不住了。
她來之前有想過清嶼哥哥的態度可能會是不太好,畢竟之前鬧得不歡而散,而且她還在他面前發了那麽大的火,雖然她之後也後悔了,也嘗試過去找清嶼哥哥道歉,可他直接就不給她這個機會,每次她去教室找他,得到的結果不是不在就是不方便,更別提給清嶼哥哥打電話了,他根本不接。
聽到別人說清嶼哥哥出現在食堂的那一次,她高興極了。終於可以和清嶼哥哥見面了,霍真真想,只要見到清嶼哥哥,當面跟他道歉的話,他一定就會原諒她的。但是,當她興衝衝地來到食堂的時候,居然發現,他的身邊坐了其他女生,還是那個她最討厭的女生——桑椀。
霍真真面上的笑容那一次幾乎是掛不住了,這讓她幾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清嶼哥哥和她爭吵的原因,就是因為她。
霍真真回過神來。
她輕輕歎了口氣,整理好表情,然後嘴角噙著一個一如既往地優雅和恰到好處的微笑,端著食堂統一的盤子往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
其實霍真真從入學到現在都從來沒有到食堂吃過飯,這是第一次。因為母親不允許她多吃外面的食物,所以以往的時候她通常都是回家吃的。
“你怎麽來了?”
聽到清嶼哥哥這句直接而不帶絲毫感情的話時,霍真真的表情有了片刻的僵硬。
可是周圍人若有若無的大量和窺視,讓她勉強地保持住了臉上一如既往,像練習過的那樣標準的笑。
她裝作沒聽到他話裡隱隱的反感和不耐,放下手裡的餐盤,動作優雅地坐到了四人座剩下的唯一的空位上。
“難得見到清嶼哥哥你到食堂來吃飯,剛好碰上了,真巧啊。”
桑椀沒有抬頭,不知道對面季清嶼的表情,但是自霍真真動作優雅地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的時候,她已經慢慢皺起了眉頭。
不速之客,來者不善。
果不其然,下一秒霍真真便轉過了視線,看著桑椀,慢慢地揚起了一個笑,開口時語氣真誠而愉悅,“真巧啊,桑椀同學,又見到你了。”
桑椀不知道她這語氣裡的真誠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自從她看見她的那一秒,便已經讓她開始隱隱不適起來。
她又回想起了那場全校參與的“狂歡”,一切都是有預兆的,只是那時候的她沒發現罷了。現在回想起來,早在開學典禮結束之後便開始了。
桑椀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記憶的卷軸滾動起來。
一切回到開學典禮的那一天。
那天天氣很好,晴空萬裡,微風拂面,陽光和煦。
“親愛的同學們,尊敬的老師們,大家早上好!告別了炎夏的不安與躁動,涼爽怡人的秋天向我們展開了笑顏;告別了假期的安靜與沉寂,期待的校園裡又充滿歡聲笑語。九月一日,對於學校,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日子。在市教育局的決定下,崇德高中和明陽高中合並......”
操場的主席台上,一個中等個子,身著白襯衫,戴著老式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握著話筒激情澎湃地演講。
而作為等會兒的學生代表之一的桑椀將要上台進行演講,於是此刻,她正和其他幾位學生代表站在一起,在主席台的側邊靜靜等待著自己發言的順序。
桑椀站在主席台的側邊陰影裡。
剛剛經歷鼓起勇氣邁出了第一步又被狠狠地拒絕,而且這個人還是和自己最親密的人,任誰心情都不會很好。位置原因,下面的人看不見桑椀,她卻可以清楚地看清每個人。她看見班隊列的最後,男生一如既往地插著口袋,松松散散地站著,漫不經心地看著主席台方向。
即使穿著同樣的校服,他也十分出挑,在一群同樣校服的青澀面孔裡扎眼得過分。
大抵是炙熱的陽光有些輕微的刺眼,她看見原本面上沒什麽情緒的男生輕輕皺起了眉。
“桑椀。”耳邊輕輕響起的清朗男聲打斷了思緒,桑椀回頭,祁楚禮目含擔憂地看著她,“你沒事吧?”
桑椀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應該是剛才那件事。她彎了彎眼睛,輕輕牽起了嘴角,“我沒事的。”
作為旁觀者的桑椀看著這一幕,才發現這話在蒼白臉色的襯托下顯的毫無說服力。
果然,畫面裡的祁楚禮擰了擰眉,沉默了下來。
身邊還站著兩個原崇德高中的學生代表,一男一女,此刻正好奇地看著他們。對上女生單純無惡意的目光,桑椀衝她笑了笑。女生一愣,也回了一個友好的笑。
“下面,請來自原明陽高中的桑椀同學作為學生代表上台演講!”
周圍一片掌聲。桑椀握了握手裡準備好的演講稿,深呼吸,揚起了一個標準的笑,走上台階。走上主席台的女生穿著統一定製的校服裙子。
“各位老師、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7班的桑椀。非常榮幸能夠站在這裡作為學生代表發言......”
清亮柔和的嗓音響遍校園每個角落,像是炎夏裡甘冽的泉水,沁人心扉。女生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普通話標準,節奏適中,聲音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原本規整的丸子頭已經變得松散,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凌亂的美感。上身修身款式的小西服很好地勾勒出了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及膝的裙擺下是纖細筆直的腿。
回憶就像是一場錄製好的電影, 慢慢地在眼前播放起來。
桑椀看見回憶裡的自己目視前方,面帶微笑,口中念著熟記於心的演講內容,可是心裡卻是一片荒涼。
沒事?她怎麽可能沒事。虎口和膝蓋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每走一步,於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被拒絕那一刻,巨大的難堪將桑椀淹沒,隨之而來的是難過。
季清嶼永遠不知道,她跨出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難過的是,17歲的季清嶼永遠不會是28歲的季清嶼。28歲的季清嶼不會拒絕她,更不會任由她跌落在地。
她的季清嶼不會回來了。
那時的她全然沉浸在被季清嶼拒絕的難過裡,幾乎已經忘記了,世界倒置,時間重流,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台下站著的季清嶼並不是那個陪她經歷過風霜雨雪,柴米油鹽醬醋茶的28歲的季清嶼,而是尚且17歲,和她只不過是見過一面的季清嶼,沒有人要求他要在第一次見面時便喜歡上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