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依舊躺在棺中,沒有動過。
黑色毒氣外散不少,但腹中的蛆蟲,一點都沒減少。
陽九拿起湯杓,再次觸碰。
果不其然,又有黑氣散出。
只不過這一次,黑氣非常稀薄, 陽九一揮掌,便將這點黑氣全送到了門外。
接下來陽九用點力,用湯杓挖出滿滿一杓蛆蟲。
若有黑氣出現,就用掌力送走。
旁側的桌子下面,正好有個木桶,可以用來裝這些蛆蟲。
將所有蛆蟲清理得差不多時, 竟然裝了滿滿的一桶。
陽九將木桶拎到外面,然後關上門, 倒水洗手。
正如所預料的那樣, 男童的腹腔裡是空的,也不知道是被人掏走,還是被這些蛆蟲給吃掉了。
看男童屍體的腐爛程度,按理說不該出現這麽多的蛆蟲,只怕是有人刻意為之。
用冥紙補上男童所缺失的東西,陽九才點上香,開始縫屍。
縫合的過程倒是非常快。
《生死簿》隨即出現,開始記錄這男童的生平。
男童名叫宋家家,剛出生,爹就死了。
家境本該很富裕,就因這個,他被視為不祥之人,連同娘親一起被趕出了家門。
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懷抱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在深夜被趕出家門, 心頭該是何等的絕望。
然而宋家家的親娘很是堅強, 她並沒有回娘家,因為她這種情況,哪怕回去,也只會被狠狠羞辱。
她想靠自己的雙手打點零工來養活他們母子。
帶一個繈褓中的孩子乾活,想也知道沒人願意雇傭。
但她並未放棄,一家一家尋找,相信總會有人家願意雇傭她。
誰知最後她找到的機會,竟是陪一個六十多的老頭睡一覺。
只要她肯,就能得到三十文銅錢。
三十文足夠他們母子吃好多天。
她沒有過多思考,直接答應。
剛生產過的她,自然無法行事,不過那老頭自身也不行,只是狠狠折磨著她。
往後的日子,她的身體慢慢恢復,為了養大兒子,只能出賣身體。
眼看兒子一天天長大,就算受再多的苦,她心裡也覺得是甜的。
每次被羞辱,她都是帶著眼淚回來,看到兒子的笑容後,自己也就笑了。
時間如梭, 宋家家很快就長到了七歲。
七歲這個年紀, 已能懵懵懂懂知曉一些大人的事。
當宋家家提出讓娘親別再去服侍那些男人時,宋家家的娘徹底崩潰了。
想不到宋家家已經懂得這些,然而她除了身體,又有什麽本事?
宋家家也才七歲,根本無力掙錢混飯吃。
嘴上答應,她還是會定期去找那些老頭,從他們那裡賺取買飯錢。
這天像往常一樣,她賺到了六十文錢,回到家時,卻沒看到宋家家。
宋家家藏得很隱蔽,看到娘跑出去找他,他便進入屋子,抓起娘買來的燒雞,吃得津津有味。
“燒雞好吃吧?”一個高大的男人突然走進屋子。
宋家家被嚇了一跳,害怕地問道:“你、你是誰啊?”
“我是你爹……”那人說著一巴掌扇過來,宋家家沒有躲開,被打得滿臉是血,昏死過去。
那男人抓起剩下的半隻雞,扛起宋家家離開。
來到城中的一座荒宅,破爛的房子裡躺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嘴唇開裂,呼吸微弱。
“娃,你再忍忍,爹找到藥了。”那男人將宋家家放到地上,坐在旁邊啃著那半隻雞。
吃飽後,他拿出短刀,緩緩割開宋家家的肚子。
宋家家吃痛醒過來,哇哇大哭。
那男人對著他的臉就是幾拳,再次將宋家家打暈。
“爹,什、什麽聲音……”睡著的小姑娘被吵醒,微微睜眼,腦袋都無法動彈。
那男人笑道:“是藥……”
那小姑娘“嗯”了一聲,很快又睡了過去。
隨後那男人將滿滿一瓶綠色的蟲子從傷口倒了進去,又用針線將宋家家的肚子縫好,轉身對昏睡的小姑娘說道:“娃,三天,就三天,你的病就有救了。”
宋家家期間醒來過好幾次,但因身體極度虛弱,根本無法動彈,意識沒保持多久,便迅速陷入昏迷。
到了第二天,他的肚子就被撐爆,大量的蛆蟲爬了出來。
那男人看在眼裡,非常興奮,連聲道:“成啦,成啦成啦,娃,快看,成啦……”
他拿來一個石臼,抓起一把蛆蟲放進去,幾下就給搗得稀爛,然後繼續抓蛆蟲進去,繼續搗……
最後,他拿著石臼來到那小姑娘旁邊,捏開她的嘴,將搗爛的蛆蟲塞進她的嘴巴,嘴裡還說道:“娃,吃了藥,病就好了,到時候爹就帶你去看海……”
“爹,臭……”小姑娘的眼睛緊閉著,嘴唇微動,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
但那男人不管,就是要讓小姑娘多吃點,吃得越多,病好得越快。
誰知小姑娘沒吃幾口,就猛地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那男人嚇壞了,慌得手足無措。
宋家家在此刻清醒,扭頭看在眼裡,咧嘴笑道:“黃泉路上,我有伴啦。”
那男人想過來收拾宋家家,卻看到小姑娘突然不動了,一探鼻息,死了。
“娃啊,我的娃……”那男人抱著小姑娘的屍體,哭得梨花帶雨。
宋家家也在此刻閉上了眼睛。
人一旦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那男人毫無疑問也是聽信了江湖騙子的話,才會用這種方法來給閨女治病,結果反讓閨女死得更快。
就是宋家家莫名其妙成了無辜的受害者,著實可憐。
陽九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宋家家的靈魂。
就差五點功德,卻是再沒遇到能夠賺取功德的機會。
陽九輕輕合上棺蓋,生怕會吵醒宋家家似的。
【縫屍一百三十五具,獎勵宿主解毒丹。】
來到外面,已是到了後半夜,明天還得趕路,需要睡會兒。
翌日。
陽九起得有點遲,洗漱過後,打開門時,看到絕情等人,早已候在外面。
陽九頗覺不好意思,摸著後腦杓笑問道:“你們這麽早啊?”
“是陽大人太遲了。”馮豹冷聲說道。
若非這裡是東廠的地盤,他早就砸門了。
甘思思隨後出來,將門鎖上,就站在陽九身側。
馮豹看到她,莫名低下了頭,心裡卻在想,陽九這混蛋,到底燒了哪裡的高香,竟能娶到這天仙般的美人。
陽九跟絕情和冷血打聲招呼,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一個英俊公子,抱拳笑道:“公孫大人。”
“陽大人。”那人還禮,正是錦衣衛千戶公孫青。
錦衣衛指揮使蘇擎蒼都很敬重陽九,公孫青更是不敢無禮。
陽九笑道:“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們就出發吧。”
盡管沒有明確表明,這五人中誰是老大,但其余幾人在出發前,各自的頂頭上司都明確叮囑,聽東廠的。
東廠只派出了一個陽九,那自然就是聽陽九的。
其余四人中,可能只有馮豹很不服氣。
“陽大人這是打算攜帶家眷?”看到甘思思也背著一個包袱,馮豹冷聲揶揄。
陽九笑問道:“不行麽?”
馮豹冷哼一聲。
就在這時,小玄子趕著一輛又大又豪華的馬車過來。
馬車裡面是空的。
“陽大人,這馬車是督主給夫人準備的。”小玄子笑著說道。
陽九抱拳道:“多謝督主厚愛。”
這馬車就是魏忠賢所說的驚喜?
這老家夥早就料到甘思思也會跟隨?
“夫人,上車。”陽九隨即朝甘思思伸出手。
甘思思扶著陽九的手,輕輕鑽進了馬車。
馬車裡面裝飾奢華,坐墊又軟又大,坐在上面超級舒服。
而且將坐墊掀起放平,整個馬車裡面就會變成一張大床,足以睡下四個人。
甘思思簡單研究一下,隻覺這輛馬車一定很貴。
陽九跳上車,拉住馬韁,接過小玄子手裡的馬鞭,笑道:“出發。”
“陽大人,那啥,這風吹日曬的,反正馬車這麽大,可否讓我……”冷血也想坐坐這般豪華的大馬車。
陽九道:“絕情大人,請。”
絕情微微一愣,還是選擇了坐馬車,正如冷血所說,風吹日曬,沒有女人受得了。
此去萬劍山莊,萬裡迢迢,騎馬的話,屁股都得被磨得冒煙。
“陽大人,督主有準備車夫……”看到陽九要親自趕車,小玄子說道。
陽九擺手道:“不用了。”說著一揮馬鞭,抽在駿馬的屁股上,駿馬揚蹄前行。
冷血無語,只能翻身上馬,緊緊跟上。
馮豹和公孫青騎馬走在最後。
出長安城後,馬車的速度也提了上去。
“陽大人,我先行一步。”馮豹縱馬超過馬車,很快絕塵而去。
馬車跑得再快,肯定也比不過單獨的駿馬。
看馮豹如此,陽九反而放慢速度,又沒說要趕在什麽日子到達萬劍山莊,慢個三五天,倒也無妨。
“夫人……”馬車裡,絕情和甘思思相對而言,彼此都有點尷尬,畢竟不熟。
甘思思聞言笑道:“絕情大人,叫我思思吧,夫人聽著怪怪的。”
“好,那你也叫我絕情好了,這大人聽著更怪。”絕情道。
兩人相視一笑,短暫的沉默後,又開始胡扯。
女人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很難合上。
聽甘思思都要將他們的房事次數說出來,陽九趕緊連連咳嗽,以示提醒。
快到中午時,正好來到了一座小鎮。
陽九將馬車停在一家酒樓前,道:“我們先在這裡打個尖。”
能坐這般豪華馬車的人,身份必定尊貴。
酒樓老板親自出來迎接,並讓夥計將馬車趕到後院,好生喂馬。
五人來到樓上雅座,陽九點了不少飯菜。
“陽大人,雖說我們的花銷,朝廷會報銷,可如此奢侈,恐怕……”絕情也是為陽九好,要是花費太多,結果朝廷不給報銷,可就慘啦。
陽九笑道:“不要緊,這頓飯我請客。”
“絕情,人陽大人可是大老板,日進鬥金,還會在乎這點飯錢?”冷血搓著手掌,準備大快朵頤。
公孫青坐在一側,姿態優雅,側頭望著外面。
飯菜很快被端上來,可謂是色香味俱全。
“這是小店珍藏的三十年的女兒紅,幾位客官請慢用。”酒樓老板親自送了一壇酒上來。
所謂珍藏三十年,肯定是吹噓的成分更多。
但這酒確實是好酒,吹一下無關緊要。
在幾人大吃大喝的時候,前方的路邊攤上,馮豹獨坐一桌,正在吃餛飩。
剛才跑在馬車前面,隻為氣氣陽九,他可不會傻到一股腦直接衝向萬劍山莊。
此次去萬劍山莊查案,石雄雄決定鎮屍司派馮豹前往時,馮豹的心涼颼颼的。
朝廷中人誰不知道,萬劍山莊最是痛恨朝廷,作為朝廷命官,進入萬劍山莊,基本上都是有進無出。
幾晚餛飩下肚,馮豹打個飽嗝,牽著馬往回走,就算馬車再慢,這時候也該到了吧?
沒走多遠,他就看到陽九等人從酒樓裡出來,個個潮紅滿面,顯然是吃了酒。
酒樓夥計將馬車趕過來,酒樓老板笑呵呵地出來相送,看的馮豹是火冒三丈。
“陽大人,此事緊急,你卻跑去酒樓大吃大喝……”馮豹想到自己只是吃了幾晚餛飩,憋屈得很。
陽九揶揄道:“馮大人騎快馬先行,怎還在這裡溜達?”
“你……”馮豹無言以對。
他絕對不敢指責陽九乘坐的馬車,誰讓那馬車是魏忠賢給甘思思準備的。
陽九讓甘思思和絕情先上馬車,他則是繼續趕車。
氣歸氣,終究還是得一起走。
這一回馮豹學乖了,騎馬跟在公孫青後面,如此下次再有大餐,他鐵定不會錯過。
到了晚上,他們沒能趕到有人家的地方,隻得在野外露宿。
這時候大馬車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甘思思早早將坐墊翻起來鋪平,讓馬車裡面變成了一張大床。
絕情想到外面去睡,將馬車留給陽九和甘思思。
甘思思拉住她,笑道:“絕情,隻睡三個人,很寬的。”
入睡的時候,絕情和陽九睡在兩側,中間隔著一個甘思思。
冷血靠在不遠處的大樹上,看著馬車,滿心羨慕。
盡管知道馬車裡的三人只是在睡覺,絕無可能做點什麽,這心裡就是非常羨慕陽九。
往後數日都是如此,但凡要在野外露宿,三人都睡在馬車裡。
對冷血等人而言,要是沒下雨倒還好,運氣不好的話碰到雨天,秋夜裡將自己搞得濕漉漉的,寒風如刀,苦不堪言。
好在萬劍山莊是在江南,越往南走,天氣越是暖和。
“翻過前面這座山,就會進入青州。”絕情掀開窗簾看著前方,輕聲說道。
甘思思笑問道:“我們要到了嗎?”
萬劍山莊就在青州境內。
但這裡只是到了青州的邊界,至少還得走上兩天,才能抵達萬劍山莊。
翻過山後,卻見有不少難民,正朝北邊走。
青州連年大旱,莊稼幾乎顆粒無收,百姓們都是靠朝廷的賑災糧生存。
那些貪官汙吏層層克扣後,真正送到百姓手裡的糧食非常少。
狄居易推行新政早已超過半年,收效顯著,但在青州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暫時還沒改變什麽。
攔住一個百姓詢問,那百姓看在銀子的份上,鬥膽說賑災糧都被官老爺送到了萬劍山莊。
萬劍山莊養著無數江湖敗類,對糧食的需求量非常大。
陽九趕著馬車慢慢前行,低聲問道:“青州知府是誰?”
“武有文,聖人的遠方親戚。”絕情掀開車簾說道。
武有文跟武三月沾點親,這才混了個官兒做。
武三月只怕早就不記得,她還有這麽個遠方親戚在。
事實上當年武三月正受寵的時候,有不少人改名換姓,想盡辦法要跟武三月攀親帶故,就是為了能夠混得一官半職。
不管誰來青州當官,想在這裡立足,必然得先跟萬劍山莊打好關系。
武有文將賑災糧都給了萬劍山莊,到時候就別指望州衙能救命了。
越往前走,碰到的難民越多。
將近傍晚時,前方總算出現了一座小縣城。
進入城中,處處荒涼。
街頭垃圾滾動,行人寥寥。
兩側的店鋪幾乎全都關著,偶爾有開著的,也沒做生意。
整座城陰森死寂,毫無人氣。
眾人走過長街,想要找個吃飯住宿的地方都是不行。
最後他們決定到縣衙看看。
縣衙門口的紅燈籠倒是亮著,兩個衙差懶散地坐在門口,各自拎著一個酒壇子,說著葷話。
“縣令呢?”冷血上前詢問。
那倆衙差緩緩起身,其中一人瞪眼問道:“你他娘的誰啊?”
冷血抬手亮出令牌。
“原來是六扇門的冷血大人,請恕小的有眼無珠,失敬失敬。”那個衙差立馬變臉,恭聲道歉。
冷血再次問道:“縣令呢?”
“大人早跑了。”另一個衙差說道。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縣令跑了?
“我們這地方窮,又旱得最嚴重,百姓們交不上稅,也得不到賑災糧,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些沒本事跑的,只能留下等死。”一個衙差在說,另一個衙差則是在抹淚。
馮豹道:“今晚我們就住在縣衙吧。”
眾人沒有異議。
馮豹率先牽馬進入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