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鬼子的腳步聲傳來,惶惶然的孔孝安夫婦倆躲在門背後,也伏在門縫上,大氣不敢抽,提心吊膽地單眼窺視門外,而江沉閣和張守儀則滿懷好奇,雙雙緊張到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把視線透過門縫,瞭望向街道。
由於緊張,張守儀不自覺地握住了江沉閣的手,江沉閣乾脆用右手握著張守儀的左手,再用他的左手摟著張守儀的肩膀。
張守儀的衣衫料是綢緞,綢緞單薄,感觸到江沉閣的手心在冒汗,便附在耳邊悄聲問道:“沉哥哥,你的手好燙。”
江沉閣答非所問道:“別說話。”他人小,但語氣極為成熟。
張守儀忍了一會,還是開了口:“你怕嗎?”
江沉閣咬了咬嘴唇,渾身的肌肉一緊,脫口而道:“不怕!”
張守儀悄聲說:“騙誰呐!怕得手心都在冒汗了。”
江沉閣不敢吱聲回應,下意識地在張守儀的肩膀上擦了擦手。
張守儀附在其耳邊,小聲安慰道:“沉哥哥,別怕。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千萬別跟人家說哦,我二哥當兵去了。我爹說了,我二哥是專門打日本鬼子去的……”
孩子的話語再輕,近身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孔孝安身處險境,見倆孩子滿不在乎此時此刻有多麽的危險,居然還有心閑扯,頓時被嚇得夠嗆,連忙打斷道:“噓……噓噓,別說話,誰都別說話。”
話音剛落,一隊兩列日本兵,腳步齊整,肩扛長槍,威風凜凜地魚貫而來,擦著大家偷觀的目光,又魚貫而過。
一待列兵走過,張守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泄氣般地說:“我還以為鬼子長得青面獠牙、三頭六臂呐!原來跟我們差不多。”見江沉閣仍然趴在門縫處,像是沒看夠的樣子一動不動,便接著說道,“沉哥哥,鬼子都走光了,你還看什麽呀!”
江沉閣不為所動,也不回話,頭抵在門上,專注地眺望著門外。
師母見狀,說:“也不知道這些天煞胚還會不會回來,孝安,你倒是拿個主意呀,該怎辦啊?”
孔孝安知道此話的意思,她是在擔心,如何把張守儀送回家,便說:“這些鬼子一時半會是不會走的了。等會看看情況再說吧,看樣兒讓守儀一個人回家是不行了,等會我們親自送她回家。”
張守儀頭也不抬地說:“不回家。”
孔孝安說:“今天是中秋節,你是一定要回家團圓吃月餅的。倒是沉沉看樣兒是回不去了,唉,要怪就怪東洋鬼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在今天來。”
師母問道:“這些天煞胚總不至於來了不走吧!這可怎辦呀?我們該怎辦呀!”六神無主的師母,只會一個勁地問怎辦!
孔孝安說:“我前幾天就聽說了,東洋鬼子要來征糧,果然沒錯,今天真的來了。街坊鄰居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說是東洋鬼子看中了周家祠堂,來了就會住在那裡,要等到新米上倉才走。”
師母緊張地問道:“啊!真的呀!這可怎辦?周家祠堂離我們家這麽近,我們家的門總不能天天關著,孩子怎麽辦?孝安啊,你趕緊想個法子呀!”
她的話,並不連貫,卻誰都一聽就懂。
孔孝安剛想說話,張守儀搶先說道:“不開門就不開門,沉哥哥,我索性不回家了,我們倆天天在先生這兒讀書得了。”見江沉閣還是癡癡呆呆地趴在門上,便從衣襟中掏出一個絲帕。
她打開絲帕,是兩個月餅。
張守儀取出一個月餅,遞給師母道:“我娘親手做的。”師母不要,連忙推辭。張守儀坐在地上,把月餅塞進師母的手,師母不肯接,月餅掉在了地上,師母見狀,趕緊蹲下撿起,吹了吹灰塵,說:“師母也做了……”
張守儀根本沒有聽進師母的話,而是取出另一個月餅,雙手用勁一扮開,月餅一分為二。她把半個月餅咬在嘴裡, 一手使勁拉過江沉閣,一手遞上半個月餅,然後取下咬著的月餅,對江沉閣說:“沉哥哥,這是我媽親手做的……”
張守儀的話,隻說了半句,驚見江沉閣淚流滿面,禁不住慌了神,驚詫莫名地直接截斷話語,舉著半個月餅對江沉閣說:“給、給、給……”
她是想說,給你吃月餅的意思,然而,江沉閣不待張守儀再說,一把打掉她手中的月餅,恨聲嚷道:“誰要吃你的月餅!”
張守儀的腦子,似乎來不及應變,著急地問道:“沉哥哥,你怎麽哭啦?”
孔孝安一見,慌忙沉聲呵斥道:“沉閣,一點教養都沒有。”
師母則附身拾起半個月餅,用嘴吹了吹,再用手擦了擦說:“作孽作孽,糟蹋吃物,作孽啊作孽!”
江沉閣“哇”一聲哭開了,邊抽泣邊說:“我在等我娘。東洋鬼子來了,我們的門關著,我娘怎麽來呀!”
師母連忙扶住江沉閣,安慰道:“不哭不哭!沉沉乖,我們不哭!你放心,只要你娘來,舅媽一定會開門的。”
江沉閣哭道:“東洋鬼子來了,我娘來不了啦!”
張守儀也跟著安慰道:“你羞不羞呀!還哭呐!寄娘來不了就來不了嘛!反正就是吃月餅,我娘做的月餅也挺好吃的啊!”
江沉閣吼道:“誰要吃你的臭月餅,我要吃我娘做的月餅。”
孔孝安長歎一氣,衝著江沉閣再一次呵斥道:“男孩子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內心懷廉恥而表面不失禮。你呀你,唉,你的詩書是白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