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隨著人流進了鎮,沒來及找到沒人的僻靜處,卻意外看見了江沉閣。
江沉閣沒有隨大流去刑場,而是跟著周小金去了她家。
原來,孔孝安見兒子去了周重家,雖然不知道他此去的目的,卻始終牽掛著,一聽到幾聲沉悶的槍聲傳來,當即生怕孔溪雲出事,不由得擔心起他的安危來。周小金在私塾上課,孔孝安覺得自己不便去周家找孔溪雲,便趕緊讓周小金回家去,托她帶口信給孔溪雲,讓他早點回家。
江沉閣自告奮勇,跟著周小金同往前去,意欲把表哥叫回來。他去了周重家,從江山堅口中得知,孔溪雲已經走了,卻不知道去了哪裡,隻得掃興地返回私塾複命。
就這麽一個時間差,卻因為江沉閣走得慢,孔溪雲和江三郎走得快,他們在街道上碰個正著。
孔溪雲一把拉著江沉閣問:“外面這麽亂,你不在私塾呆著,出來瞎跑幹什麽?”他邊問,腳步不敢停頓,邊拽住他疾步而行。
江沉閣沒有理會他的責怪,一看到孔溪雲,頓時驚喜交集,連忙小跑著,努力跟上步伐說:“舅舅讓我出來找你回家。”
孔溪雲愣了愣,扭頭看了看江三郎,此刻林嫂卻松開了手,一個閃身而去。孔溪雲心裡暗暗疑問,難道林嫂也是自己人?卻不能問,因為領導在自己回鄉搞糧食前,強化培訓敵佔區戰鬥紀律時,明確告知過“不該問的事別問,不該知道的事別知。”便低頭對江沉閣說:“你先回家,我還有點事。”
江沉閣較真地說:“不行,舅舅要你立即回家。”
孔溪雲說:“我跟這位叔叔說兩句話就回,你聽話,趕緊回家,就說我馬上就回來了。”
江沉閣看了看江三郎,笑道:“什麽叔叔呀!他是我們村的三郎哥哥,我認識的,你們有話一起回家說得了。”
孔溪雲一想,也對,便看了一眼江三郎。江三郎似乎領會其意,搖了搖頭,說:“不了!會有麻煩的。”隨後,壓低聲音耳語道,“長話短說,我們盡力了,其他人安好,都已撤離。還有,這個人不是我們的人。”
這個人?“這個人不是我們的人!”孔溪雲一聽江三郎的話,反應極快,已然完全明白話中之意,頓時松了了口氣,回答道:“明白了。”
江三郎隨即說了聲:“我走了。”說罷,轉身進了一條小弄堂,一晃兩晃沒了蹤影。
江沉閣好奇地問:“你們在嘀咕什麽呀?”
孔溪雲警告道:“小孩子別多問。沉閣,你還小,有些事我說了你也不懂,以後記著,什麽也別多問,就算看見什麽,也要當做沒看見一樣,明白哥哥的話嗎?”
江沉閣點點頭,答應道:“噢。”
孔溪雲憐愛地摸了摸江沉閣的頭,誇獎道:“真懂事!”
江沉閣驕傲地說:“那是當然。”
孔溪雲不再多話,拉著江沉閣的手,把心事全部深藏在心底,一起回了家。
這天的凌晨時分,孔溪雲又聽見了清脆的鳥叫,趕緊披衣起床,剛走進天井,赫然見江三郎站在牆角邊。孔溪雲倒也沒覺奇怪,他知道江三郎有這個能耐,卻也沒敢打招呼,生怕驚醒了父母,便用手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
江三郎會意,便輕輕地寥寥數語,告訴孔溪雲,湯泉不是我們的人,林嫂是遊擊隊一名犧牲戰友的妻子,她家現在是遊擊隊人來鎮上的臨時落腳點。
此刻的孔溪雲不覺愣住了,
禁不住回想起“這個人不是我們的人”這句話來,他原以為“這個人”指的是被鬼子槍斃的遊擊隊員,沒料到,江三郎說道這個人,竟然是湯泉,忍不住暗暗長歎,誤會大得去了。 匆匆幾句過後,江三郎翻牆而去,孔溪雲見沒有驚動父母,也就繼續回房睡覺,卻自然是睡不著了,也就默默梳理著這幾天來發生的事。他想到了林嫂,再次禁不住長歎一氣,原來遊擊隊一直在自己的身邊,自己的一言一行早就龍家瑛他們的眼裡了,只是因為紀律的緣故,才繞了那麽一圈去與遊擊隊接上頭。
孔溪雲想到這裡,暗暗搖了搖頭,在敵佔區戰鬥,果真要賠著十萬分的小心,那麽,明知林嫂是自己人,卻只能把她當鄰居看待,平常別說串門了,就是多聊幾句話都有風險,因而提醒自己,以後可得注意與林嫂意外撞見的細節,掌握像街坊一樣相互對話的分寸。同時,孔溪雲的眉頭一皺,自己的言行既然落在遊擊隊的眼裡,也就逃不開鬼子的眼線,那可是一點紕漏也不能出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晚,江三郎並沒有說清關於刑場方面的事,卻在後來,又是湯泉有意無意地跟孔溪雲透露了刑場當時的大概情況。
孔溪雲對湯泉的身份,已經從江三郎的口中得到確認,他既然不是自己人,對湯泉的戒備,也就不敢掉以輕心了。
翌日,湯泉照樣來私塾給學生上日語課。在課間,湯泉像以往一樣,找孔溪雲閑聊,順嘴告訴他,昨天確實有人想去劫刑場,但沒有得逞,不過,橋本一郎也沒有發現誰是嫌疑從犯,盡管如此,橋本一郎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新一輪掃蕩從明天起又將開始了。
孔溪雲裝作一副同情的樣子,歎著氣說:“又要害得老百姓雞飛狗跳了,唉!不知道哪個村先遭殃。”
湯泉雙手一攤,說:“橋本的掃蕩計劃,從來不會跟我透露,我怎知道?老百姓聽天由命吧!”
孔溪雲站在院子裡,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說:“我整天悶在家,都快悶出病來了,本來還想去趁天好處處走走看看,看樣兒是不行了。”
湯泉立即說:“是啊,我見你這段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不怕把自己悶出病來。孔兄啊!想出去走走不?”
孔溪雲不置可否, 只是“呵呵”冷冷一笑。
湯泉跟著笑了笑,主動說道:“行啊,反正我也閑著,倒可以陪你到處玩玩,欣賞欣賞我們家鄉的風景。”湯泉說這話,倒是誠心相邀,因為橋本一郎已經從上海陸軍司令部得到反饋,洪恩醫院聘用孔溪雲屬實,也就不再強調湯泉緊盯孔溪雲了。
孔溪雲委婉地譏諷道:“不敢有勞,在下是草民,豈敢勞您大駕?”
湯泉尷尬地乾笑了幾聲,說:“孔兄說哪裡話!太見外了。你上次不是說過嗎?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只是職責所在,身不由己。橋本一郎處處防著我,我也就樂得自在,假如你介意,我當然不會勉強。不過,孔兄放心,只要你想出去,隨便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幫你,到時千萬別客氣,你隻管開口就是了。”
孔溪雲拱了拱手,說:“多謝多謝!”
湯泉瞟了一眼孔溪雲,似乎像欲言又止的樣子。
孔溪雲微微一笑:“有話不妨明說。”
湯泉想了想,翻了一下眼珠,悄聲說:“橋本也就那麽百十號人,每次出去掃蕩三四十人,文職兵十幾個,余下幾十號人,分散在鎮上、糧倉、碼頭,假如馬元良這個時候想找皇軍麻煩,我看橋本一郎夠喝一壺了。”一言罷,仰頭哈哈大笑,隨即返身於課堂,繼續上課去了。
孔溪雲猜不出湯泉此言的用意,當即不敢接口,若有所思地看著湯泉的背影,極力分辨著其言真假。
不過,這筆人數帳,孔溪雲不疑有假,隨便什麽人都能算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