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不如從命!
黃叔平與孔立強坐在後排,孔立強失神地看著車窗外,心思沉浸在回憶中。
孔立強想起當時,在文康大樓天台上初見喬英子,後來因避險闖入其家,與喬英子第二次會面,然後在樓下氣喘籲籲地第三次見面,直至後來的商行天天面見,那一幕幕像是照相機定格的畫面,嶄新如昨,在他的眼前一幀一幀地閃過……
黃叔平看著孔立強如癡如醉的模樣,心裡說不出滋味,矛盾的心情,卻依舊沒有減輕。女大當嫁,在這亂世之中,英子及早有個安穩的歸宿,有什麽不好呢?妹妹黃淑慧這麽做,又有什麽過錯呢?他想起剛才孔立強說過的那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他知道,孔立強隻說了下半句,上半句是:殫盡心力終為子!妹妹做了天下母親都在做的事,當真不能簡單地來說是好是壞。
喬英子的婚事,在此刻,令黃叔平唯一感到不滿意的是,小業主邱成章格局太小,其子邱長生還有抽大煙的惡習。歸納為一句話:邱長生配不上喬英子。
黃叔平看了看孔立強,悄悄地歎了口氣,如果孔立強能有善終,與英子倒確實般配,尤其是他們兩情相悅……
黃叔平想到這裡,突然生出一個念頭,悄聲問道:“老弟,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孔立強仍然沒有從滿腹失落中緩過神來,對黃叔平的話聽而不聞。
黃叔平再次暗暗歎了口氣,推了孔立強一把,說:“我有句話問你,你能否如實回答。”
孔立強終於從往事中拔出了聽覺,轉頭回答道:“一定!”
“剛剛聽你說,你失去了那邊的聯系?”
“是真的!”
“既然是這樣,你有沒有想過,你乾脆與那邊斷了關系。”
“沒有!”孔立強毫不猶豫,斷然搖頭!
黃叔平頓了頓,說:“你是要一直等下去?”
“是!他們不會不要我的,早晚一定回來找我。”
“你這麽自信?”
“是的!我相信。我當是一場考驗!”
“我有個想法,或許叫做換一個思路,退一步海闊天空。”
“沒明白?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身邊沒有人,那邊又不來找你,你又何必苦守等待!還冒著風險為他們做事!值得嗎?”
“當然!”
“我有個建議,聽不聽在你!你的大韋已被日本人盯上,韓某人也靠不住,你不如跟我去川沙。我的意思是,采用折中的辦法,你別主動去找你們的人,也別讓那邊的人找到你,我有辦法讓你換一種活法,從此不問家國事,隻做江湖人,這樣可好!”
話音剛落,司機突然插話道:“老板,碼頭到了。”
黃叔平用不容違拗的語氣說:“我有話跟孔先生說,先去教堂。”接著,繼續對孔立強說下去:“假如你良心上過不去,我答應你,可以像我一樣,在暗地裡幫助那邊,只要不留名號就行。做而不留名,我想,你也不會在乎那虛名吧?做實在事,問心自安即可!”
孔立強把視線轉向窗外,似乎有一點心動,沒有立即回答!
黃叔平說:“你可以不急著決定,我給你幾天的時間考慮。”
孔立強回頭道:“謝謝您,您的心意我領了!”
“你答應了?”
“不是!苟且偷生,不是我的個性。我不能跟您走,因為,碼頭是進出上海的門戶,也是與那邊聯結的重要通道。
更關鍵的是,十六鋪是當今政府的官方碼頭,有許多資源可以利用。那邊的處境舉步維艱,亟需物資供給支援,我不能輕言放棄。” “可是,那邊斷絕與你聯系,意味著什麽?你想過嗎?意味著你可能永遠沒辦法回去了,也意味著,你做的那些事,他們永遠不知道。”
“我明白!我們成交的那兩筆生意,那邊不知道有我的份。”
“你既然明白,幹嘛還要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何不趁機急流勇退呢?”
“不行!我不是在為我自己做這些事,是為了我們的國家,是為了我們在前線浴血抗日的戰士。唉,說大了,我是憑心做事,可能少有人會理解。”
“憑心?你的心裡一點也不委屈嗎?拋開公論不提,你還存在一點私心嗎?”
“此話怎講?”
“你的心裡就沒有喬英子嗎?現在眼睜睜地看著這孩子要出嫁了,你也不在意嗎?”
孔立強頓時語塞,不敢直面黃叔平咄咄逼人的眼神,再一次把頭轉向窗外。
黃叔平頓了頓,籲了口氣說:“我看得出來,英子的心裡有你,你的心裡也有她。只要你給我一句話,英子的婚事還有轉機。我還是那句話,你可以回去考慮,不要急著答覆,就算今天我去把英子的婚事定下了,只要你一句話,我來出面悔婚,大不了賠錢嘛!能用錢解決的事,在我看來不是事。人家無非是要面子,就一定沒人會張揚出去。”
“不用考慮了,我此生已交付給了那邊。”
“老弟啊,話別說得太滿嘛!”
“謝謝您的理解!黃老板,我也不知道該不該這麽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配談情說愛的。假如當真對一個人好,當該遠離這個人,離開的越遠越好!”
黃叔平沉默不語,眼神頓時失去了光彩,過了許久才說:“刀口上舔血,老弟啊,你說了句大實話!”
車內再次陷入木然無語的狀態,只有汽車輪胎的噪音,在與人共鳴!
當車戛然而停時,孔立強主動問道:“黃老板,我能陪你去教堂嗎?”
“為什麽?”
“不方便就算了。那就此別過,我走路去碼頭。”
“我懂了!你是想為英子做點事,做點不為她知,聊以心安的事。只要你不著急去碼頭,有何不可!”
“算是吧!謝謝您成全!”
黃叔平想了想,從公文包從取出一個支票夾,一邊遞給孔立強,一邊說:“是我給教堂的捐款,借老弟的手給神父吧!”
孔立強一下子明白了黃叔平的用意,自己莫名其妙的跟他去教堂,多少會顯得有些突兀。便趕緊拱手,再雙手接過,說:“謝謝!黃老板,在下身卑言微,您的恩德,恐怕這輩子也還不上了。”
黃叔平拍了拍他的手臂說:“老弟言重啦!我跟你一是投緣,二者呢!是你的事,特別是聽說你在碼頭上,在日本人手裡的骨頭硬氣啊!我敬你是一條漢子。”
孔立強謙虛地謝了,心裡卻在想,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何止是天在看?凡事只要做了,就有人看得見,組織也肯定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