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孔立強獨自走到福臨門大酒店,報上黃叔平名號,門童恭恭敬敬地把他領到了一間包房。
掛“招財廳”標牌的包房,不大不小,但裝潢得很是考究,滿眼富麗堂皇。但不像是吃飯的地方,倒像是一間藝術品陳列室。
進門左右靠牆的兩邊是帶格櫥櫃,門側是酒櫃,對面窗口下是一對紅木椅,椅前是紅木茶幾,上面非但有紫砂茶具,擺放了一尊金絲楠木雕的彌勒佛,大肚子紅光發亮。帶格櫥櫃上,則擺放有幾件玉雕,以及幾個古董花瓶之類的物件。尤其的那幾樣玉件,孔立強不知是翡翠還是瑪瑙,只看得出,取材晶瑩剔透,做工也極為精致,很聚焦目光。
孔立強來得早,黃叔平還沒到,他沒有自主落座,而是邊等邊仔細研看著那些擺件,腦子裡卻一直在猜想,黃叔平突然約見,到底是為什麽呢?
等不多時,黃叔平到了。他才走到門口,便抱拳朗聲說:“失禮失禮!還請老弟多多擔待。”
孔立強見黃叔平跟以前一樣,仍然沒有下手跟著,還是那副從從容容的模樣,連忙拱手作揖道:“哪裡哪裡!黃老板客氣了!”
黃叔平回身低聲吩咐領行門童道:“請上菜吧!”門童答應,轉身離開後,再對著孔立強說:“”讓您久等,太不好意思了,等會我自罰一杯。來來來,我們坐、我們坐。”
孔立強順從安排,一邊坐向客位,一邊指著那些擺件說:“我也剛到!要不是您給我機會,我肯定要錯過這些大師作品了。精雕細琢,一看就非凡品,我是開眼界了。”
黃叔平笑道,抬手指著金絲楠木說:“孔老弟的眼光真好,這些玩意確實有出處。就說這個吧,是蘇州紅木雕刻大家吳景庥吳老先生親手雕刻的,取材自蜀地臨邛的深山老林。還有不為外人所知的是,靜安寺寄禪法師開過光,蔣先生托張靜江先生送給家父的壽禮。”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是這麽回事,家父不願跟他們有來往,不肯收,退又退不了,沒辦法,就折中擺在了這裡。”
孔立強沒明白“折中之法”的內涵,卻沒有問,就恭維道:“果然大有來歷。”
黃叔平似乎看出了孔立強的疑問,說:“這個房間不對外,我平常也難得來,就放放這些東西,算是給人家一個面子吧。其實啊,這裡每一件擺品都有故事,以後再講吧!”
孔立強點頭說:“好!好!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來聽的。”
就在這時,“篤篤篤”輕悠的敲門聲響,不待人說請,包房門已被推開。一男兩女三個侍應生,送來了一壺酒,兩葷兩素四菜一湯。他們擺好菜,男侍幫他們斟了酒,說了聲“兩位老板慢用”後,轉身離開了包房,就在包房門關上的瞬間,孔立強的余光發現,有個人影悄然站在門外,他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也許這是一道鴻門宴!
黃叔平很快打消了孔立強的疑慮,他端起酒杯說:“老弟,我不喜歡整虛的,我們之間也不必繞圈子。我今天找你不是為了吃飯,隻想弄清楚一件事。來,我們邊吃邊聊。”
桌上只有兩葷兩素一湯,如此簡單,不像一個幫派大當家的排場,卻符合黃叔平說話乾脆利落的個性。
孔立強舉杯道:“但有所問,無不相告!”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你爽,我也爽!他們都是爽快人!
黃叔平說:“這家飯店是我開的,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門口有我的司機在,我們盡管可以開誠布公。
” 孔立強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一臉嚴肅,及其誠懇地說:“只要我知道的事,一定坦誠回答。”
黃叔平舉筷夾菜,神色輕松地說:“吃菜,我們吃菜!我們邊吃邊聊嘛”他等嘴裡的菜嚼完下咽,接著說下去,“前不久,市政廳的人在特高課的陪同下,來檢查我們的鹽運出貨帳目,緊接著聽說你老弟進了特高課,我很想知道,這兩件事為啥這麽巧?”
孔立強吃了一驚:“他們來查您的帳?難道我們的生意有漏洞?”
黃叔平搖搖頭說:“我這裡沒問題,否則我哪會這麽清閑?之所以今天順便來與老弟一見,我就知道,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黃老板,我也是一頭霧水!”
“我更加好奇的是,老弟你完好無損地出來了。”
“唉!誰都是這麽想的,誰都在問我這個問題。我同樣這麽告訴您,我自從進去到出來,沒有一個鬼子來問過我話,也沒有受過一次刑,等同於進去好吃好住了三天,然後就想玩一樣放我出來了。”孔立強一想到這蹊蹺事,心就像被螞蟻叮咬一般的難受,真不如被毒打一頓來得痛快。他臉如死灰,心情壓抑,自顧自倒了杯酒,再一次一飲而盡,“信不信由您,我也不信,可就是事實,我有嘴也說不清啊!”
黃叔平跟著喝了杯酒,說:“我得到鹽城來的消息,有人去查了帳,還驗了貨。”
孔立強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連忙問:“結果呢?”
黃叔平定定地看著孔立強,目光如電,就像X光透視一般,非要看穿孔立強體內五髒六腑的樣子。孔立強絲毫不懼黃叔平那凌厲的目光,雙眼清澈,兩束光芒碧波晴空,與之對視著,許久不分伯仲。
相持了一會後,黃叔平一字一句地問:“你給我一句實話!”
孔立強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吾心無愧!”
黃叔平的目光,終於閃爍起來,說:“好!我信你是個漢子。當然,假如時間告訴我錯看了你,我不會留情。”他的話,聽來威嚴,實則是威脅!只是黃叔平是個儒雅之人,就算是威脅,也目光柔和,面容端詳。
孔立強拱了拱手:“多謝!”他沒有在意黃叔平話語的威脅,卻因為信任,心情一時激蕩難抑。在遭到生死搭檔卓立男的懷疑後,孔立強正承受著不堪之重,突然得到黃叔平的信任,他因內心激動,一下子接近到了失控的境地,眼眶頓時溢滿了委屈。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連忙給自己斟酒,手卻在抖!孔立強暗叫一聲“鎮靜”,立刻暗自調節情緒,穩住了手,倒滿了自己的酒杯,再給黃叔平的酒杯斟滿,說:“我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