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青的心裡,已然清楚原一峰所指什麽,說:“原組長,能否容我解釋一下。”
“你說。對了,以後啊,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別一口一聲組長,見外了。”
“遵命!原長官!”
“你再貧,我收拾你。想解釋什麽,趕緊說。”
“你明白的。我剛才之所以這麽戲耍護士,是為了坐實我貪戀女色的本性。”
“明白了。你是生怕壽谷夫的人還在?”
“不管在不在,以防萬一吧。嗯!就算以後壽谷夫來調查,今天這樣的細節,一定會記錄在案的。”
“嚴青,你越來越成熟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孔立強回到大韋行,卓立男一見,立即貼上來,跟他進了辦公室。
卓立男把門一關,劈頭就問:“這幾天你到哪兒去啦?”
孔立強一愣,說:“我不是去接嚴青了嘛!”
“我知道你去接嚴青。我跟你說過好多次,你也親口答應過,會給我一個電話報平安。可你,可你倒好,故伎重演,從來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嗎?”
孔立強一下子恍悟過來,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嚴青的傷太重了,我不忍心、那個……唉!怎麽說呢?我一時心急,居然忘了。”他語無倫次,拍打著自己的額頭,“怪我怪我,都怪我,你不會是一直在這裡等我吧?”
卓立男的鼻子一酸,他居然忘了自己的承諾!她委屈得差點落下淚來,但太了解孔立強了,他就是這麽個人,可以記得與任何人的約定,唯獨會……會……她心裡難過,不願往深處想,不如不去糾結。於是,她暗暗調節情緒,把怨念收藏於心底,換了一種語調,悄聲不答反問道:“嚴青怎麽樣?”
孔立強一臉哀默,跌坐在沙發上,說:“慘不忍睹。”
卓立男的眼前,立即浮現出當時孔立強身上遍身鞭痕,蹲在來拉著他的手問:“比你那時候受的傷還要嚴重?”
孔立強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過之而無不及。”
卓立男堅定地說:“這個仇,我們早晚會報。”
“你提到報仇,我的心裡剛才難受了一路。”
“怎麽啦?”
“我大仇得報,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我高興不起來,心裡壓抑得很。”
“為什麽這樣想呢?”
“軍統幫我報了這麽通天之仇,我怎麽去報答他們?不說原一峰,單說嚴青,他這次受的苦,我恐怕今生今世都還不上。原一峰還是那樣,對我……對我……怎麽說呢?他對我很冷淡。唉!還是冷淡的好,否則我也無顏面對。”
“因為他為你舍生忘死?”
“不是嗎?軍統為什麽待我這麽好?嚴青原一峰他們為什麽要拚著命來幫我?真的是因為黃桂仁嗎?我還一度想殺了他。你說,以後我怎麽去面對他們?”
“問題太多,我沒辦法回答。”
“唉!問題何止這些!”
“你還在想什麽?”
“潘振,這個潘振。他投降了日本人,做了叛徒,做了漢奸,害得遊擊隊差點毀在他手裡,可是,對他、對他我也恨不起來。”
“為什麽這麽說?”
“他投降,是為了救我的父母,這才中槍失手被擒。最後應該是沒熬過刑罰,這才、這才……唉。”
聽孔立強這麽一說,卓立男的腦子頓時亂了。這應該是個充滿哲學的問題,
她不是哲學家,所以無法直面,無法回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木然無語。 孔立強立即拉他起來,說:“地上涼,坐下說。嗯,你坐,什麽也別說了,我想靜一靜,心裡亂糟糟的。”
卓立男走出校門不久,便與孔立強一起展開工作,人生經驗無非來自書本的灌輸,以及家庭父母、兩位哥哥的言傳身教,何曾遇到過這種事?在她的心裡,人,非黑即白;事,非對即錯。可是,面對孔立強的發問,卓立男唯能暗自哀歎,這些無法開解的事,怎麽偏偏都被他遇上了?
見卓立男坐在身邊默不作聲,低頭想著心事,孔立強在心頭暗暗思量,她為了等電話,這幾天肯定沒有回家,一定又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的,心裡的歉意,在悄然間開始升騰,有心不想冷落她,但又不知如何安慰。於是,他顧左右而言他:“原一峰確實了得,行刺藤野平原一舉成功,還沒人遭受損傷,此人的能力不可小覷,我們以後要防著點。”
卓立男點點頭:“你欠著他們這麽大的一份情,怎麽防呀!”
孔立強沉默了一會,又說:“潘振死得可惜了,他的本性是不壞的。我們曾經一起戰鬥過,有勇有謀,不可多得的人呐!我實在想不通,怎麽會死在恥辱柱上。”
卓立男說:“還是死了好。一了百了,否則……”她唯恐觸動孔立強的心事,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否則的話,我們的損失或許會更大,像個炸彈一樣,大到不可限量。”
孔立強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說道:“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潘振的事。他多像是一面鏡子……”
“鏡子?什麽叫鏡子?”
“我在他的身上,照出了我的未來。一定會有那麽一天,我不死在日本人的手裡,也會明不明白地死在軍統或者我們自己人的手裡。”
“天呐!你怎麽會這麽想?”
“你說呢?我現在都在跟什麽人打交道?在黃桂仁的眼裡,我是丁育春的走狗,就是漢奸的走狗。軍統無孔不入,我們的組織也一樣,我在組織的眼裡,說不定已經把我釘在了叛徒的牌牌上。我裡外都不是人,一定會死得比誰都難看。”
“不會的,我幫你證明。立強,我一定會幫你證明,你是清白的。”
“如果,你自己的清白都證明不了怎麽辦?”
“我相信組織。”
“好吧!這事我們不討論了。”
“不要這麽頹廢,立強,振作一點,我們還有許多工作可以做,有足夠的時間來證明我們是清白的。 ”
“好,聽你的。”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卓立男起身接電話。電話是甄貴打來的。
甄貴問:“孔大老板回來了嗎?”
卓立男回答:“回來了!要我叫他來聽嗎?”
“不用。替我跟孔大老板說一聲,抽空來塘沽路一趟。”
“有事嗎?”
“怎會沒事呀!我這裡啊,該做的準備全部做好了,就等後天開張大吉,請大老板來實地檢查。”
“好的。我現在就轉告。”
“轉告什麽?讓他現在就來,就說我在等他。”
“好的。”
卓立男把甄貴的電話轉述了一遍,突然一跺腳,說:“哎呀!剛才我都被你氣糊塗了。”
這話說得孔立強莫名其妙,怔怔地看著卓立男問道:“我氣過你了嗎?”
卓立男說:“無所謂啦!差點忘了跟你說,你交代我的事,我去問了她,她們願意,而且還挺高興的。”
“她?許萍?”
“嗯!我跟她說,孔老板你想請個司機,不知道你家先生有沒有興趣,我可以替老板作主。她就像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發生什麽一樣,神色、態度都跟平常一樣,謝了又謝後說讓我回去問問。第二天就給了我回音,說願意。”
“好的。”
“我說了一長串,你就兩個字,‘好的’?”
“你希望我說什麽?”
“沒有沒有,好的就好的吧。我通知人家什麽時候來上班?”
“明天就行。”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