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銅沒有挽留,在相送時一再告誡孔立強,要蟄伏起來,要低調行事,然而,才過了十幾天,卓立男便送來了孟銅的指令,希望孔立強想辦法,盡快買一些盤尼西林送去蘇北根據地。他們不知道的是,買盤尼西林的指令,不是孟銅發給孔立強,而是根據地發給屈雙喜的命令。
當時的組織架構是,卓立男與孟桐之間,還有一個單線聯系人,這人沒有獨立電台,孟桐的命令需要屈雙喜來轉發。他接到了屈雙喜發給全上海地下黨的搞藥通告,便誤以為是孟桐的意見。之所以有這樣的誤會,那是因為卓立男的上線,以為卓立男與屈雙喜是兩條平行的組織,接受任務那是理所當然!
隨之,整個上海的地下工作者,均在風聞而動。
這樣的後果是,黑市上的盤尼西林價格開始飆升,不僅於此,盤尼西林一成為黑市上的緊俏品,立即引起了日本上海特高課的警覺,盤尼西林成為了最為嚴控的藥品。
盤尼西林的價格與管控,就像是擺在孔立強面前的兩座大山,無法逾越的大山!
孔立強初來上海時帶了經費,其時已經所剩不多,他的日用百貨商行,也才剛剛起步,得幸何立海生前結識了幾個商界上的朋友,幫他鋪好了經營商行的路,他才得以順利地開始經商之道,但所獲盈利微薄,買盤尼西林的錢從何來?一時間成為了一道解不開的難題。
日用百貨商行初開張,當時因為受“皖南事變”的影響,組織切斷了與他的聯系。沒有得到組織的支持和同意,孔立強因而沒有雇傭職員。現在,孟銅代表組織派來了卓立男,她立即進入角色,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商行的職員,負責財務走帳、遞茶倒水接待客戶、清掃打理商行衛生等內務雜事,孔立強則馬不停蹄地外出跑業務。
他們倆在商行一個主外,一個主內,似乎珠聯璧合,但卓立男很快對孔立強有了成見,理由是,他做生意的舉止,與接頭時的謹慎,有著天壤之別。
這天臨下班時分,卓立男終於忍不住了,關上商行的門,很是嚴肅地悄聲說道:“孔立強同志,我要跟你提個意見。”
孔立強正伏在辦公桌上寫東西,聞言不覺一愣,先是抬頭凝視著卓立男,見她說得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便好奇地問:“你對我有意見?”
“嗯,有意見。”
“說來聽聽。”
“孔立強同志,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知道。”
“那我再問你,你知道我們當前的任務嗎?”
“知道。”
“既然什麽都知道,我們的任務是那麽、那麽的緊急,你怎麽就一點也不上心呢?”
“你這話從何說起?”
“我們當前迫切的任務是搞到盤尼西林,盡快送到根據地去。我們的戰士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你卻沒把任務當回事,整天一門心思做生意,你到底在想什麽?難道你當真要做一個眼裡只知道賺錢的奸商嗎?”
“你究竟想說什麽?”
“你、你聽不懂還是裝糊塗?”
“這就是你跟我提的意見嗎?”
“沒錯,我不認同你的工作方式。孔立強同志,前線的戰士正在打仗,在流血犧牲,你倒好,非但把任務拋之腦後,還變著法子倒賣盤尼西林,昧著良心鑽在了錢眼裡……”
“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嗎?要不你教教我,我該怎麽做?”
“孔立強同志,你這是什麽態度?我警告你,
你假如一直這樣一意孤行,不把任務當回事,我一定會向組織如實匯報你這階段的所作所為。” “隨你的便!你愛怎麽匯報就怎麽匯報,這是你的權力。”
“我們的小組,只有我們兩個人。上級給我們發來了指令,我們就是舍命不要,也要保證完成組織交給我們的任務。況且,我們的將士,正在等著盤尼西林來救命啊,孔立強同志,時間對我們來說,是多麽多麽的寶貴,你怎麽就一點也不著急呢?反而想著在掙救命藥的錢,你到底想幹什麽?”
“舍命不要?卓立男,你的命就這麽不值錢嗎?”
“為了完成任務,我願意獻出生命,總比你整天盤算著做生意掙大錢要有意義。”
“我不掙錢,用什麽去黑市買藥?”
“我們需要盤尼西林,那是火燒眉毛的事,等你掙來錢、買來藥,我們的戰士早就受傷病折磨犧牲了。你需要錢,我可以想辦法去籌款。”
“一,你假如以為,你的命可以換來藥,我支持你去跳黃浦江,你現在就可以去,我絕對不攔住著;二,你去籌錢?怎麽籌?賣首飾還是賣身?就算你籌來了錢,買來了藥,現在風聲這麽緊,你如何保證藥品的安全?又如何保證把藥品安全送到根據地?”
“你……你……”卓立男被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孔立強一時說不出話來。
孔立強歎了口氣,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無力地說:“當時,在我們接頭時,你一口一個原則、一口一個紀律,還以為你是一個王者,老孟還說你有經驗,哼,哼哼。”
“什麽意思?”
“無事生非!假公濟私!你對我起碼的信任都沒有,我們怎麽可以在一起工作?”
“什麽叫無事生非?什麽叫假公濟私?你把話說清楚。”
“你自己去想吧!”
“我怎麽對你不信任了?是你看我不順眼吧?你什麽事都不跟我說,你讓我怎麽會沒有想法?我是一個共產黨員,我的眼裡容不進沙子,完成組織交給我們的任務,是比生命還重要的事。”
“別把死掛在嘴邊,誰願意苟且偷生?可是,卓立男同志,我們身處風聲鶴唳之地,不管做什麽事,都要用腦子,做事不能靠衝動、靠激情,我們需要萬全之策,否則等於零,只能做無謂的犧牲。 ”
“孔立強同志,我雖然是你的交通員,但我也是我們特別行動小組的一員。我不惜犧牲,也要保證完成任務。”
“完成任務,叫一聲響亮的口號有什麽用?我叫你同志,我們就是志同道合的戰友,我需要你的信任,而不是你的置疑。”
“我著急呀!我們接受任務將近一個星期了,至今沒有一點眉目,我反而從你與人做生意的口氣中發現,你有倒賣藥品的動機,你說,我能不懷疑你的黨性嗎?”
“我親愛的卓立男同志,是你教育我,要恪守組織紀律,難道你忘了嗎?”
“沒忘,但我有權知道任務的進程。”
“我不說,既是嚴格遵守原則,也是獨自肩負責任。”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別明白,你做好你分內的事就行了。”
“完成組織交給我們的任務,就是我分內的事。”
“你怎就一根筋執拗到底了呢?”
“我需要知道了解任務的進程,及時上報組織,也是我遵守紀律制度的工作。”
“我這麽做,你現在不明白,將來會明白的。”
“我現在就想知道。”
“還是不知道的好!我現在步步有危機,萬一哪天出了事,面對日寇,你的不知情,可以讓你擺脫困境,繼續為黨工作,對內的調查,你沒有跟我結黨營私,也便於你置身事外。”
卓立男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可是,我們現在綁在了一起,就像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生死相依,豈能趨利避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