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願搭上身家性命,也要把棉花運出去!
孔立強感同身受,心裡已無懷疑,不由得暗自確認,呂昌一定是自己不同戰線上的同志,但他不能相認,因為組織紀律橫跨在其中,便伸手緊緊握住呂昌的手說:“貨發去哪裡?”
呂昌說:“鎮江西津渡口碼頭。”
孔立強面朝陸源申問:“有多少?在哪裡?”
陸源申道:“三十捆,五十噸輪夠鋪一個艙底。現貨,在我楊樹浦路碼頭租賃的倉庫裡。”說罷,他掏出一本支票簿,“孔老弟,空白支票,您隨便填,隨時可取。”
孔立強擋住陸源申取筆的手,笑著說:“陸老板,我一直以為您是一個視財如命的老板,想不到您這麽大方。”
呂昌說:“大凡深明大義之國人,誰會吝嗇錢財啊!孔先生,您不用為難,上下需要化的費用我們來承擔。”
孔立強說:“不必客氣!陸老板,您是知道的,我打棉花的主意已經很久了。明人不說暗話,出路早就有了,所以不用額外花錢了。”
陸源申和呂昌異口同聲說:“太感謝你啦!”
孔立強說:“只是有句不改問的話,現在不問,心裡逼得難受。”
陸源申似乎猜到了什麽,超前否認道:“對不起,恐怕要讓您失望了,我只是一個做實業的人,純粹憑著良心做事。”
他的話,與黃叔平如出一轍!
孔立強微微一笑:“明白!陸老板,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知道,這批棉花最終會落向何處?”
呂昌看了看陸源申,猶豫了一下說:“去向何處!孔老板,這個,我連陸兄也沒提起過。”
孔立強說:“好吧!要不我說一個地方,你點頭或者搖頭即可。嗯,呂老板,我隻想確認一下,因為在下有一個朋友,他也急需棉花過冬,我想知道是不是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人。”
呂昌說:“行!您說!”
孔立強盯著呂昌的眼睛,說了兩個字:“蘇北!”
呂昌點點頭!
孔立強松了一口氣,突然間感到一身輕松,說了聲:“謝謝!”
陸源申笑道:“其實您已經猜到了,只是想證實一下。”
呂昌疑惑地看著孔立強,問道:“難道?您是……”
陸源申道:“不用猜了,孔先生定歸與我一樣,也是在幫朋友的忙嘛!”
孔立強很是感激陸源申說這番話,哪怕已經證實,呂昌是自己的同志,他沒有組織的允許,也不能隨便透露自己的身份,因此誠懇地對陸源申道謝:“謝謝您的理解!”
他們不再多說閑話,立即合議商量,定下了棉花如何上船等細節,便分頭離開了陳來生家。
孔立強與卓立男匯合,在路上裝作情侶的樣子,手挽手交頭接耳,詳說了這次整個約見的過程。卓立男問:“我發覺你非常容易相信別人!你就不怕呂昌是倒鉤嗎?”
孔立強說:“賭一把吧!”
卓立男說:“你把寶押在陸源申的身上,有多少勝算?”
孔立強說:“要什麽勝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假如我誰都信不過,必將寸步難行。走到這地步,何不寧可相信一次,總比我做縮頭烏龜好。就算這次栽了,我就認命,去見閻羅王也能理直氣壯地說,我盡力啦!不過是時運不濟,大不了十八年後再做漢子。”
卓立男噗嗤一樂:“嘻嘻,看不出嘛,你還是蠻有楚霸王的氣概的,可是你說什麽不好?非要說自己縮頭烏龜,
這不是在詛咒你未來的老婆嘛!” 孔立強笑道:“在亂世之中,夫複何家?我是不會結婚的,又何來老婆之說?”
卓立男用手肘一頂孔立強的腰說:“說你有霸王氣概就飄了諾!大不了霸王別姬唄!就知道嘴硬,本姑娘倒要看看,你哪天再看上什麽喬英子、平英子,信不信我撓死你!”
孔立強習慣了卓立男的小脾氣,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說:“喬英子都結婚了,你還提她幹什麽呀?況且,你以為我不知道?喬英子就是被你氣跑的,否則人家哪會這麽急著嫁人?”
卓立男笑道:“孔立強,你說這話就沒意思啦!喬英子的心裡當真有你,會被我氣跑嗎?你撒泡尿去照照,什麽德行?就知道怪我!她心裡裝著你的話,誰也趕不走,死也會嫁給你,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孔立強搖搖頭:“粗魯!撒泡尿照照,這話也會說了,卓立男啊卓立男,我記得你說過,我還是大家閨秀呐!大家閨秀會像你這麽不結口德,說到人家體無完膚才開心的嗎?”
卓立男咯咯一樂:“哎呀,豬八戒倒打一耙!”
孔立強笑道:“知識量雄厚喲,從西楚霸王說到西遊記,真有你的哦!”
“我高興!我樂意!”
“我樂意!還我樂意呐!都說得我的耳朵要生繭了。”
“你管不著!我樂意!看你怎麽著吧!哼,把你是耳朵說聾了,我更高興,我更樂意!我高興到跳腳,我樂意到心裡開花!怎麽樣?氣死你!”
孔立強一心要為根據地落實的棉花,現在終於有了眉目,只差一步就將心想事成,他心裡高興;又因為在心底已經確認,呂昌就是自己不同戰線上的同志,他的心裡更加高興。
在陪著卓立男回家之時,孔立強興奮的心情,更是被卓立男點燃了,不顧已是深夜,說:“我有點激動,你是氣不死我的!這個時候應該有酒,提前慶祝一下。”
“又想喝料酒?”
“料酒也是酒,有酒就好!”
“哎!別煞風景!喝什麽料酒呀!我陪你喝去,我也高興,是前所未有的高興,我們索性喝個痛快,揚眉吐氣。走,我們去找還沒打烊的飯館。”
上海是個不夜城,只要用心找,不打烊的酒館遍地都是。
他們剛剛坐進小酒館,孔立強又提議說:“我們去黃浦江邊喝怎麽樣?”
卓立男想也沒想道:“行!我豁出去了, 聽你的。”
他們買了瓶酒,當真肩並肩走到的黃浦江邊。
江邊萬籟俱寂,只有月光鋪滿江面,隨著層層水波泛出星星點點的磷光。
卓立男說:“看不出哦,你還是挺浪漫的一個人,喝酒都都想找月光灑江波,靜夜聽濤聲這樣的地方。”
孔立強舉瓶仰頭,喝了一口,把瓶遞給卓立男說:“不是我浪漫,是我想找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發泄發泄,我憋屈得太久了。”
卓立男心裡禁不住一動,她同樣憋屈,怨念交織,卻沒問為什麽,而是舉瓶就喝。由於喝得大口,被酒嗆著了,“咳咳咳”,她一陣猛咳,暗暗期待著。
孔立強抬手拍打著卓立男的後背,卻沒有溫暖的問候,微揚著頭,一手抬起,指著遠方說:“我壓抑得太久了,隻想把心中的悶氣吼出來。”
卓立男沒有等來她心中默然期待的安慰,仍然感到格外滿足、分外幸福。因而絲毫不在意,反而非常理解孔立強此刻的心情,就說:“吼吧!大不了我陪你吼,吼破了嗓子,我們明天做啞巴。”
“啊、啊、啊……”
“啊、啊、啊……”
一男一女,一高一低,兩道吼聲此起彼伏,在黃浦江的上空回蕩著,江水一層層波濤,輕浪拍岸,就像和聲吟唱,湧過來,褪過去,附和著他們的聲音,形成了一道獨特的自然交響……
積壓在孔立強心中多時的鬱悶,就此酣暢淋漓地釋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