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數著,車上裝了六具屍體。然後又跳上來兩個獄警,順手關上了車門。車廂更暗了,他們分別坐在了囚車兩邊的長凳上,有人拍了拍車廂板,囚車緩緩啟動。
裝載屍體的囚車穿破雨簾,很快開出來監獄。車廂內沒人說話,只有陽東在喘著粗氣,似乎像是抑製不住恐懼帶來的緊張。孔立強一手緊緊握住陽東的手腕,一手緊握槍管,在黑暗中警戒著那兩獄警的舉動。
好在那兩獄警沒有發現異端。
囚車開出監獄沒多久,開進了一處亂墳崗。
孔立強已經猜到囚車開來此處的目的,等車停下,車門被打開,對陽東說了句:“我們都下去。”然後朝那兩獄警說:“剛才是我們偷懶,現在換過來,你們留在車上,我們幾個下去。”
其中一個獄警說:“倒也識相。沒有問題!”
孔立強拉著陽東跳下車,萬步緊隨其後。孔立強拉低了大簷帽,帽舌遮住了眼眉,看見車大燈雪亮,照亮著前方的一個大坑,心頭不由得暗暗哀歎,連埋屍坑都提前挖好了,當真是被人賣了,還在笑著替人數錢啊!
雨還在不停地下,大家不用招呼,把車上的屍體拉下來,扔進深坑中。孔立強暗中數了數,一共有十一具屍體。
草草埋葬了十一具屍首,不知道誰發了指令,叫了聲:“我們走啦!回去都好好洗個澡,把他媽的這身晦氣洗乾淨了。還有呀,大家的嘴巴關嚴一點哦,誰說漏了嘴,他媽的唯你是問。走走走,我們走了!”
他們跳上囚車走了。
孔立強他們三個人刻意留在最後,趁人不備,跳進了一旁的低窪處,等囚車開遠才爬起來。孔立強摘下大簷帽,狠狠地摔在了新墳頭;陽東雙膝一屈,在墳前長跪不起,萬步連忙扶住陽東,跟著跪在了他的身邊。
墳新雨滂沱,無語話淒涼!
大雨終於漸下漸止,孔立強脫下衣服說:“我們把獄警的衣服脫了吧!”
陽東在自責中不可自拔,已然成為了一尊木偶,是萬步幫他脫掉了身上了獄警衣服。萬步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問:“接下來怎麽做?”
孔立強動手挖開墳頭,說:“先把衣服埋了。”
萬步說:“然後呢?”
孔立強看了一眼陽東,說:“看樣子陽書記已經悲傷過度,我們得找個地方躲幾天再說了。你們有安全的落腳點嗎?”
萬步說:“有!走,跟我走!”
他們連鞋子都脫掉給埋進了墳墓,都赤著腳走摸黑在的煤灰路上。在萬步的帶領下,孔立強與萬步一左一右扶著陽東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走進了一個小鎮,引來了幾聲吠叫。
吠聲很快停止,萬步說:“前面有我們的應急中轉站。中轉站,明白嗎?”
孔立強說:“顧名思義吧!這是什麽地方?”
萬步說:“鳳儀鎮。很好聽的名字,就是小了點,只有幾十戶人家,差不多藏不了陌生人。你剛才發現了沒有?”
“嗯?”
“陌生人只要來過一次,連狗都不會忘記。你聽,狗都不叫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能留下來。”
“我不是這意思。我的意思是,這裡躲不了幾天,時間一長就危險了。”
“我們先躲一兩天再說吧!陽書記被心裡這口氣給逼住了,等他緩過來就走。”
這麽說了幾句,萬步所說的“中轉站”到了。
是一家兩開間的平房。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既有替換的衣服,還儲備有大米,他們得以安頓下來。 第二天,萬步外出買回來一張報紙,相中監獄昨晚發生越獄事件,已經刊於頭版頭條,年萬步都有些驚訝:“登得這麽快!”
孔立強微歎一氣,說:“明顯是經過精心策劃的。”他指著報紙讀道,“犯人從不明渠道獲得來炸藥,妄圖炸開監獄圍牆暴力越獄,被獄警及時發現,予以當場鎮壓,擊斃一拾一人擊傷廿余人……這大段文字怕是早就寫好了,只等數字和照片補空白,我們以後一定要吸取教訓。”
萬步說:“經驗教訓是該總結,不過吧,類似這樣的教訓,以後還是不要再有的好。”
他們在看報、說話,陽東坐在桌邊,一言不發,也不看報紙,只是一個人怔怔地看著地面發呆。
孔立強放下報紙,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想了想說:“很明顯,國民黨政府是不願意釋放被日本人關押的我們,所以才會惡意慫恿我們越獄,然後用這麽卑劣的手段讓我們鑽進了他們的圈套。現在這麽一來,他們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平叛鎮壓,我們變成了刀俎下的魚肉,再經過媒體這麽一寫,不明真相的人真以為我們十惡不赦了。”
萬步說:“只有國民黨想得出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孔老板,我們總得想個辦法,把這件事揭露出去。”
孔立強說:“我已經不是老板了,以後叫我哥吧。”
萬步點頭道:“奧!強哥!你是帶著任務來蘇州的嗎?”
孔立強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沉吟了一會說:“實說了吧!其實,我也是避風頭來的。”
萬步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在上海也出事了。那好,現在我們可以並肩戰鬥,一定要給把當局的真實居心給揭發出來。強哥,你有什麽好的點子?”
孔立強頓了頓,說:“要想把我們越獄的真相揭露出來, 還得讓人相信我們不是信口胡說,必須有強有力的證據才有說服力。書面證據我們沒有,我們只有人證。”
萬步不解地問:“人證?”
孔立強點頭道:“對,人證。我就是人證,我想……”
萬步說:“我也是人證。”
孔立強點點頭,說:“是,我們都是事件親歷人,就是最好的證據,只有現身說法,才能把真相公之於眾。”
萬步說:“現身說法?等於是要公開我們黨員的身份了。”
孔立強說:“正是這樣!萬步,現在你聽我的,陽書記的身份不能暴露,你要繼續陪同陽書記戰鬥下去。我也是監獄放倒鉤的當事人,把這件事的真相說出來,只有我親口來說,人們才會信。才會相信確有其事。”
萬步說:“這麽一來,你就……”
陽東突然打斷了萬步的話,抬頭說:“沒有人比我更合適!”孔立強與萬步立即把頭轉向陽東,他頓了頓,用低沉的聲音接著說:“我可以說細節,經得起任何人的辨問。”
孔立強連忙說:“不行!你不能出面。你是這裡的負責人,組織和同志們需要你主持大局。你肩膀上的擔子舉足輕重,只有我出場澄清事實更合適。關於細節,你可以說給我聽。”
陽東沒有吱聲,他又低下了頭,用手肘支撐在桌子上,大拇指輕輕地按摩著太陽穴,似乎很是疲憊的樣子。
萬步見狀,悄聲對孔立強說:“我們掌櫃遇到大事就是這個樣子。我們先不要再爭了,陽副書記一定是已經想到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