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林點著頭抱拳與孔立強作別,孔立強跟著又說:“被我們抓到了兩個劍客交代,他們曾經在下海路的一戶人家躲了一天。等我們的人立即趕去查抄,那裡已不見人影,尋找夏靜琴的線索少得可憐。”
阿木林渾不在意地笑道:“你以為日本人傻呀?他們會留在那裡等你們去抓?下海路!呵呵……好啦!這事交給我,你就回去睡大覺吧!”
孔立強拱拱手說:“辛苦你了。此事一定要快。”
阿木林連聲說:“有數有數!”他揮了揮手,“你回吧,回去等我的消息就是啦!”
孔立強別過阿木林,怎願就此回去站裡?他臨時起意,決定去下海路看看,能夠容納那麽多劍客躲避一天,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家?
他叫了一輛黃包車,說了句:“去下海路。”
車夫叫了聲:“好嘞!你坐穩了,馬上就到。”說罷,黃包車如飛般的跑了起來。
孔立強坐在黃包車上,眼睛不空閑,掃視著身邊的街景。腦子裡卻浮現出與嚴青偷了一輛拉菜的黃魚車,在凌晨的街上慌亂逃命的記憶。那是驚心動魄的一晚,曾經與嚴青同仇敵愾,現在卻成為了較量的對手,頓時間,他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隨之,有那麽一絲不自信的忐忑,悄然湧上了心頭。嚴青太過精明,他不是一般的對手,假如以一對一,自己怕是鬥不過他。好在,有原一峰相助,以二敵一,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聯手對付嚴青,是完成查找內奸任務的唯一希望。
孔立強正想著,忽然看見教堂在身邊掠過。他頓時想起了黃叔平,還有喬英子。就是在那間教堂,黃叔平帶著自己去見了扎克利神父,請他主持喬英子的婚禮。
婚禮!孔立強想到了喬英子的婚禮,他的心仍然有隱隱刺痛的感覺。喜歡與愛,有什麽區別?孔立強暗暗在想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
教堂離十六鋪不遠,孔立強回答不出自己心中的問題,不覺悄悄地歎了口氣,卻隨口問道:“師傅,現在的十六鋪誰在當家?”
車夫回答說:“歸老板。”
孔立強明白,歸老板定是歸元清,原來是他回來了。不覺又想到了韓奎與甄貴,孔立強在想,沒有當年韓奎的提攜,自己在上海很難站得住腳;沒有甄貴替自己說好話,自己又怎能絕處逢生?至於後來,甄貴做了日本人的走狗,韓奎對日本人的態度模棱兩可,卻殊途同歸,落到了死無全屍的境地。曾經的風光,化作了塵埃,怪誰?怨誰?
忽然,孔立強想到了自己,自己終究也會死,只是不知死於何時罷了!在外人的眼裡,自己披著漢奸的外衣,為根據地做了那麽多的事,有誰知真相?又會有誰知其中的風險與甘苦?相反,連最知根知底、知心知情的卓立男,也曾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現在,自己又穿上了軍統的服裝,正在執行著浦成代表黨組織交給自己的任務,要與地下黨原一峰同志演一場你死我活的戲碼……他越想心裡越苦,有苦無處訴的苦,也就不願再往深處想,不覺把視線上揚,看往遠方。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孔立強的心情落寞而又沉重,不覺脫口輕吟起詩句來。
車夫腳不停,耳還尖。他說:“一看先生您就是個文化人。我們去下海路,我猜您一定不是去走親戚的。”
孔立強不願把自己的思緒停留在牛角尖,有人閑聊,可謂恰到好處,
就說:“您的眼光真準啊!” 車夫不待問,自說自話介紹開了:“下海路很短,只有幾百米長,周圍住的人呐,都是些蘇北撐船來上海討生活的人。一個很窮很窮的地方,要看上海下等人的苦哇,就該去這種地方看看。我看您呐,是在政府裡當官的吧?今個兒是不是體察民情去?”
孔立強順著他的話說:“算是吧!”
車夫說:“你去看了,可要給咱老百姓說說話。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以前日本人在的時候,還能領一些救濟糧來糊口。現在倒好,日本人投降了,住在那裡討生活的人呐,反而沒人管了,吃了上頓沒下頓哇……”
孔立強聽得有些壓抑,砸了砸嘴,歎著氣:“唉……”
車夫說:“我沒有騙您。我經常跑這一帶,咱老百姓過的是什麽日子喲!您去看看就全部知道了。”
車很快就到了下海路,一條沒有路名,沒有門牌號的砂石路, 路邊還有連續不斷的積水灘。
孔立強雙目遊走,下海路兩旁的房屋低矮,大多為簡陋的草棚頂,路上三三兩兩或蹲或站的人,無一不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這些人見到孔立強,眼睛盯在他的身上不放,像是看稀奇般,把他看成了異類,好奇與驚訝,全部寫在了這些人的臉上。
一個巨大的疑問隨之升騰於孔立強的腦海,就這麽一個苦夷之地,怎能一下子容藏這麽多的日本劍客?他把目光前移,路的盡頭是一座下海廟,似乎是唯一能夠藏身的地方。
他走近下海廟,驚見下海廟沒有廟門,站在廟前拱門,能夠一眼洞穿廟內,除了幾個衣裳破舊的香客之外,居然看不見身著僧衣之人。
這一所見,令孔立強更加感覺蹊蹺,那些身著和服的武士劍客,只要一出現,就會引起周圍的關注,奇裝異服的陌生人,要想在這裡躲一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更別提一幫日本人在此落腳了。
他回想起剛才阿木林那渾不在意的樣子和那不屑的語氣,禁不住啞然失笑,原來阿木林早就知道,這裡是一個藏不住人的地方,但日本人卻做到了。他們躲在不能躲藏之地,才亟待分散轉移,於娜家收藏的那兩個人,這才如此輕易地落了網。
孔立強在下海廟內轉了轉,看不到、想不出哪裡有藏身的地方,不覺有些自歎不如。
欠缺洞察力,是查找內奸的硬傷。孔立強因而打定了一個主意,在嚴青和楊會存面前,千萬不能耍小聰明,自己本來就愚蠢,蠢就蠢到底,這樣或許才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