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聞言一愣,卻不動聲色,隻當沒有聽到。因為聾啞不分家,既然裝了啞巴,就該裝出充耳不聞的失聰之人。
那人見孔立強不說話,趁收便桶時耳語道:“我刺殺過你!晚上,街上,黃包車,忘了嗎……”
這時,站在門口的獄警喝道:“嘀咕什麽呐?”
那人連忙說:“沒有沒有!是他小便灑了一地,我收作收作。”
獄警說:“收作什麽呀!臭死他活該,誰叫他亂撒尿的,熏死他好啦!”
那人連忙說:“嗯嗯嗯,活該熏死他。”隨即,壓低聲音對孔立強說:“明天放風的時候出來。”說罷,也不等回話,拎起便桶就走。
孔立強看著這人的背影,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當街刺殺自己?怎會不記得!
他閉上了眼睛,努力回憶當時遇刺的經過,卻記不起此人的模樣,反而是粟永盛替自己擋槍的情景,一遍遍閃現在了面前。想起粟永盛,令他一陣傷感,有些人、有些事,只能收藏在心底,收藏在記憶深處了。
記憶斷斷續續,依稀還記得,甄貴曾經信誓旦旦說過,他一定會找出行凶之人,然後幫自己報仇!憑甄貴的江湖臉面與手段,行刺自己之人斷無生路,難道是甄貴當時失手了?還是有人知道這件事,如今是來冒名頂替,意欲揭露自己的身份?假如當真是這樣,為什麽不去向監獄方報告,而是要自己利用放風的機會走出牢房?他想幹什麽?要挾自己?他們又能要挾自己什麽?
孔立強想到了很多種假設,唯一不怕的卻是要挾!
第二天上午,孔立強一走出監房,就有人貼了上來,說:“跟我來!”說罷,領頭而行。
孔立強猜不透此人何意,心懷戒備,也就沒有吱聲,但順從地跟了過去。
那人把孔立強帶到一個角落,陽東已在等他。還有幾個陌生人分散站在陽東的身邊不遠處,均背對他站在原地,貌似在懶散地曬太陽的樣子。
一待孔立強走進,陽東眼睛飄向遠方,說:“我叫陽東。我已經知道你是誰。”
孔立強看得分明,也裝作曬太陽,微仰起頭,眼睛也不看他,順著陽東的視線瞧去,是一排站在高牆上站崗的獄警,仍然沒有說話。
陽東說:“我明白,你有苦衷。我約你見面只是想知道,你是帶著任務進來,還是失手了。”見孔立強始終不說話,甚至一點反應也沒有,陽東繼續說下去,“你必須跟我透露一句話,哪怕點頭搖頭都行!”他頓了頓,“我們將有重大行動。”
話說至此,孔立強決定開口,說:“你是誰?”
陽東說:“我是誰不重要!那個在監獄裡打雜小廝是誰,也許你更有興趣知道。他姓萬單名一個步。萬步跟你說了,他就是當年在街頭行刺你的人。事實是,當街行刺你是一場戲,是做給特高課和甄貴他們看的,因為當時你的處境艱難。這事是絕密,演戲要逼真,所以連你身邊的人也不知道,目的只有一個,你當非常危險,必須幫你把甄貴除掉。可惜的是,甄貴太過狡猾,我們前戲做到了滴水不漏,但後續沒有做好,差點讓甄貴發現了破綻,連萬步也差點折進去,最後想到你已經獲取了壽谷夫的信任,也就沒有繼續跟進。我們最終決定取消了行動。”
這大大出乎了孔立強的意外,強直鎮定地說:“萬步差點死在我的手裡!”
陽東微微搖頭說:“領導說了,你不會。他看人很準,
你終究是把萬步放了。” 孔立強驚訝地問:“誰指揮了那次行動?”
“孟政委親自安排!”
“原來是這樣!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因為我要你信任我。”
“你也是受老孟同志的直接領導?”
“不是!這事我們沒必要深說,因為場合不對。我極想知道,你為什麽進來?”
“我是被誤抓進來。”
“沒有任務?”
“沒有任務!”
“那你為什麽裝啞巴?”
“生怕暴露。”
“明白了!我們準備越獄,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越獄?”
“對!要想祈求國民黨政府釋放我們,那是白日做夢,我們只能依靠自己。”
“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百分之六十。”
“依據是什麽?”
“萬步當時被甄貴追殺,組織迫不得已,把他轉移來了蘇州,做了我的交通員。我出事後,他被當作我的跟班也被一起給抓了進來,但我們的身份一直沒有暴露。我們在這座監獄已經戰鬥了一年多的時間,取得了一些勝利,包括萬步獲取了敵人的信任,得到了在監獄打雜的機會。正是他的行動相對自由,你那天一進來,萬步就認出了你。可是,我一直沒有辦法與你見面,只能冒險跟你提及舊事,先一步得到你的信任。”
“我們盡量說得簡潔一些。”
“明白!他有複製監獄大門鑰匙的機會,也有偷到牢房鑰匙的可能。這麽做就成功了一半。”
“還有百分之十的成功把握在哪裡?”
“來自秦福之。”
“誰?”
“秦福之!就是跟你一同進來的那個人。”
“是他?”
“對!沒錯,是他!”
“他能做什麽?你把百分之十的可能寄托在他身上,那是什麽理由?”
“他是太湖遊擊隊的人?”
“太湖遊擊隊?你有沒有聽錯?”
“沒聽錯!以前叫江南遊擊隊,現在改稱為太湖遊擊隊。”
孔立強將信將疑,問道:“他說了什麽?”
陽東說:“秦福之沒有說什麽,他只是建議我們越獄!我們黨小組研究後,一致同意越獄。”
“越獄談何容易?我們這麽多人出去,沒有人接應的話,又如何躲避追鋪,就地分散?”
“我們考慮過了。秦福之說,他了解相中監獄附近的地勢,三面環水,一面直通大道。我們會避開大道,涉水過河,只要過了河,那水面就成了天然的屏障,可以替我們阻擋追兵。監獄正後方是開闊的山丘,適合大家分散隱蔽。現在,我們只需天時地利,就能行動。”
“何為天時地利?”
“下雨天就是最好的時機。”
“你信任秦福之?”
“此人可信!況且,越獄也是我一直在考慮的事,秦福之的建議,只是讓我下了決心而已。”
“可我覺得秦福之可疑。”
“為什麽?”
“感覺!”
“啊?什麽?你說憑感覺?”
“沒錯!我怕他施苦肉計。”
“他是否行苦肉計,對我來說不重要!比如你,只有我和萬步知道你的身份,包括秦福之在內,沒有人知道。”
“現在可能已經知道了。”
“是我們站在這裡說話嗎?”
“正是。”
“知道了又能怎樣?我們在此死等絕對不會有活路,我們只有越獄一條路可以走。”
孔立強陷入沉思,陽東的話沒錯!就算明知秦福之的身份可疑,越獄卻是一條重生之路。
陽東問:“你給我一句話,是走?是留?”
孔立強說:“走!”
“好!等我通知!”陽東說完,拍了拍身上的塵灰,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