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強!立強!我是立男呀!立強,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立男呀……”
孔立強沒有死,他還有一口氣在一呼一吸。卓立男花容失色,滿臉淚痕,跪在重症單間病房的病床邊,雙手搖晃著孔立強的手臂,在連續不停地小聲呼喊著孔立強的名字:“立強!我知道你聽得到的,快點睜開眼睛看看啊!我是立男呀……立強。立強啊!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我怎麽辦?你倒是說句話呀!留下我怎麽辦?我可怎麽辦啊!立強、立強……”卓立男的天塌了,淒然的呼叫聲,在靜謐的病房內發出輕輕的回蕩。
撕心裂肺的卓立男連哭帶喊,一聲一抽泣,是真情流露,哀傷溢於言表,讓隔壁病房內的壽谷夫和古祝群都聽得有些動容。
古祝群看看壽谷夫,眉毛朝監聽器一挑,說:“傷得這麽重,就算醒過來,我估計也是廢人一個啦!”
壽谷夫臉無表情地說:“現在下定論,為時尚早。”
古祝群搖搖頭說:“整兩天了,還像個死人一樣,隻比死人多口氣,我看是懸了。”
壽谷夫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絲敬佩的神色,說:“這家夥我領教過,骨頭硬著呢!”
古祝群不置可否地再次搖搖頭,又仔細聽了一會監聽耳機,問道:“唐忠寶招了嗎?”
壽谷夫說:“唐的供詞,沒有什麽價值。”
“現在我們把卓小姐弄來,照這麽下去,我看也沒啥價值。反倒是,您聽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淒淒慘慘戚戚,那是真愛啊!”
“是不是真愛,我不感興趣,我只要對證一下唐的供詞。還有就是有點好奇,孔為什麽沒有直接中槍?他又為什麽要幫唐擋子彈?古司長,您不覺得奇怪嗎?”
“我是這麽認為的,唐忠寶的供詞,我們只能參考。他單獨進入過孔立強的房間,理由沒有說服力,供詞向私倒是肯定的。假如是他幫刺客開了窗,唐忠寶的說法就更加可疑了。在當時的情況下,誰會站著不動?孔立強他傻呀?還擋槍呢!為什麽不是中槍呢?唐忠寶的供詞有水分,他是在為自己脫罪,不足信。”古祝群搖了搖手指。
“古司長,您好像對孔有好感。”
“好感談不上!我跟孔立強打過一次交道,印象還行,不好不壞。不過啊,我被他與卓小姐之間的感情上頭了。”
“什麽叫上頭了?”
“你查過了卓小姐……”
“不止是她,是整個籌備委員會成員,只要打過電話回家的人,我都查過。”
“明白、明白!其中只有一個人有嫌疑,您還在查。反過來說明,卓小姐是沒有查出問題來的。既然如此,您還非要把卓小姐弄來醫院對質,說明您對孔立強有想法。我看呀,憑在下的經驗,假如孔立強有問題,那麽,卓小姐會對他這麽情真意切嗎?做我們這行的,誰對誰會用真感情呀?這就叫上頭。”
“你們中國人都會演戲。”
“哦哦哦!我這就沒話說啦!我們繼續,繼續……”
原來,嚴青刺殺丁育春成功後,特高課和76號立即展開了聯合調查。
丁育春和孔立強被送入日軍陸軍醫院搶救,丁育春當場斃命。孔立強經過手術,撿回了一條命。在這同時,特高課和76號封鎖了浦江飯店,所有人接受了盤問。唐忠寶的嫌疑最大,在特高課的刑具上,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也說了,卻弄巧成拙,偏偏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能夠躲過此劫?刺客在現場為什麽隻開了四槍?唯獨放過了他?
但不管唐忠寶供詞的真真假假,
壽谷夫必須讓孔立強來對證。在事發現場只有三個人,丁育春已死,孔立強命懸一線。命懸一線的孔立強只要能夠醒來,在神志將清未清之際,最有可能說真話,所以,壽谷夫讓古祝群出面,把卓立男接來了醫院。 卓立男在接受壽谷夫調查時,已隱約猜到孔立強出事了,但不知道會如此嚴重。她看著不省人事的孔立強,也在想著孔立強中槍倒地時所想,如果孔立強再也醒不過來,他的一生,必將就此釘上恥辱柱。
將來誰會來幫他證明清白?卓立男一遍遍暗自尋問,沒有答案,只有眼在淚止不住地流淌。“立強,立強,你醒醒呀!我是立男……老天爺啊!我求求你了,你大發慈悲,讓立強醒來跟我說句話吧……”找不到組織的卓立男,孤獨地猶如一隻困在無垠雪地中的小兔子,睜著通紅的眼睛,只能一遍遍呼喊著他的名字,無助地祈求著上蒼的護佑。
這時,一個護士推著小車進來給孔立強測體溫,似乎被卓立男感動到了,勸慰道:“你哭哭叫叫能把病人叫醒的話,還要醫生幹什麽?不用著急,就看明天了。醫生說到了明天再不醒,就可能永遠也就這樣了,你心痛也沒用,不如好好想想後事吧。”
卓立男更加難過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如珍珠般晶瑩剔透,眼睛一眨,滾滾而下。
護士又說:“我見你晚飯還沒吃,可別餓壞了身子。就算病人能醒來,將來也得有好身體服侍啊!趕緊去吃點東西,別想不開,人就是怎麽回事,都到這地步了,命不由已得看天,看淡點吧。”
這是日本人的醫院,這個護士的中國話說得這麽好?卓立男不由得怔住,下意識一般地看著她,問道:“你是哪裡人?”
護士說:“俺是東北的。 ”
“你怎麽會來這裡做工?”
“老家兵荒馬亂的,活不下去了,來混口飯吃唄。怎啦?就允許你們幫日本人做事,我來討口飯吃也不行嗎?”
卓立男一聽,倒吸一口涼氣,猶如被這口涼氣給噎住了,一時間愣住,說不出話來。
護士斜了一眼卓立男,抽出體溫計看了看,說:“體溫正常!病人的命挺大的。前天一塊送來的有兩個人,都中了兩槍,另一個就沒了。”
卓立男用輕到不能再輕的音量說:“謝謝!”她畢竟是大家閨秀出身,又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就算被護士淺白地體無完膚,也不會缺了禮數。
護士一邊在簿子上記體溫,一邊說:“謝我幹什麽!人又不是我救的。我聽說啊,當時他被送來的時候也沒氣了,愣是被這裡的醫生救了回來。我實話實說,這裡的醫生其它的本事沒有,但看槍傷最拿手。病人能夠被送到這裡來,可能就是天意,說明他命不該絕,放心,他會好的。啊喲……”護士在推小車離開時,與病床的護欄輕輕一碰,記體溫的簿子滑落在了地上。
地板平整,簿子一下子滑進的床底。
卓立男就蹲在床前,她出於本能,彎腰低頭,鑽進床底幫著撿起簿子。就在這時,床底下,鋪板旁,有一個黑匣子狀的東西連著兩根細細的電線,電線伸向床頭。
她頓時看明白了,這是監聽器。
卓立男不動神色,撿起簿子,遞給護士說:“謝謝!”
護士微笑道:“誒,我該謝謝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