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坐在嚴青辦公室,遠遠看著桌上的名單,腦子裡開始設想如何與浦成取得聯系。他千盤算萬合計,怎麽也沒有想到,看到這份名單是那麽的容易,難反倒難在如何交給浦成!
一杯茶喝光,孔立強站起來去添水,與電話機只有一個手臂的距離。他記得呂昌家的電話,呂昌犧牲了,他的夫人肖醫生還在嗎?孔立強忽然啞然失笑,肖醫生?她叫什麽名字?孔立強想不起來,似乎從來沒有人提過肖醫生的名字,包括肖醫生自己。
倒茶是一瞬間的事,他的腦子你只能想一個問題,他端著茶杯,站到窗前,把視線穿過窗欞看向蒼穹,天空碧藍,飄著一朵朵灰色的雲朵。他乾脆閉上了眼睛,默想乾脆看過的名單,有沒有姓肖的人?他憑記憶掃描著那份名單,記不起名單中有“肖”姓,那麽,這個內奸也就不是呂昌那條線上的人!
就這麽站於窗前冥思苦想中,忽然聽到門外嚴青與於娜的說話聲,他不能無動於衷,睜開了眼睛,收回了目光,轉身朝門口走去。
孔立強剛走到門口,嚴青回來了。
孔立強在無意識中闖過了嚴青一關,嚴青一如信任他的樣子,詳裝從審訊科回來的,說:“前天抓到的共黨死不開口,看來是熬不過今晚了。”
孔立強問道:“你們動了刑!”
“廢話嘛!幹嘛?我把人家抓了來,當菩薩那樣供著嗎?”嚴青邊說邊走去辦公桌。
孔立強端著茶杯問:“雙十協定簽了才半年,你們現在這麽弄,如何向國人交代?”
嚴青把桌上的名單收進抽屜,說:“前方早就打起來了,雙十協定就是個屁!誒,不對呀!孔立強,你現在可要注意言辭啊!”
“注意言辭?”
“你別以為是兩年前,你現在是我們軍統的公職人員,說話怎麽可以向著他們?幸虧是我,否則容易被人抓住了話柄,會懷疑你動機不純、心懷目的!”
“啊!你別嚇我哦!”
“禍從口出,以後千萬注意。”
“一定、一定!”
“走!我帶你去認一個人,他說認得你。”
“誰呀?”
“看到了就知道了。稍等,讓我打個電話。”嚴青拎起電話,“喂,接審訊科……”
孔立強的心猛然一凜,接審訊科?他剛才不是去過了嗎?
這樣的一個無意識中的細節,令孔立強豁然明白,剛才嚴青的大方根本不是兒戲,而是刻意為之。那麽,他把名單收進了抽屜,而不是放進保險箱,又是為什麽呢?他想到這裡,背脊感到涼颼颼的,便先一步走出了辦公室的門。
嚴青很快走了出來,開玩笑般地說:“是不是在看有沒有熟人?”
孔立強呵呵一笑道:“我哪有熟人!”
嚴青拍拍孔立強的肩膀,說:“口是心非!誒,他的辦公室在三樓,跟我們站長在同一層。嗯……”他盯著孔立強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你們總會照面的,到時別放在表面上。等時機成熟,我們再跟他算總帳。”
孔立強知道他在說原一峰,點點道:“我還能怎樣?”心裡卻在想,只要原一峰知道我來了,就不愁浦成不派蘇元來找自己。
剛才正愁如何與組織聯系,不經意地被嚴青這麽一提,擔心的問題迎刃而解,跟嚴青去審訊科的腳步都變得輕松了許多。
審訊科在另外一幢樓,此刻正在刑房提審犯人。嚴青陪著孔立強走進刑房隔壁的房間,
通過百葉窗側視審訊場面。 嚴青用嘴一尖,問道:“認識嗎?”
孔立強凝目一瞧,說:“是他呀!我認得!陳來生。他是新申棉織廠的機修工,我們見過幾次面,他家我也去過幾次。”
“哦?”
孔立強毫不隱瞞,當即把在陳來生家與陸源申、呂昌做生意的經過說了一遍。
嚴青追問道:“你怎麽會認識他這樣的人?”
孔立強微微一笑道:“為了一個女人!”
“喬英子?”
“你這也知道?”
“陳來生說了,你那段時間在追一個小姑娘。那時人家還是一個學生,你怎麽下得去手的!孔立強啊孔立強,我當真是要重新認識你了。在我的印象裡,你對那個卓小姐可是專一得很呐,想不到你也花心,人不可貌相啊!”
孔立強心裡篤定,陳來生老婆親眼目睹過自己跟喬英子在一起,女人的八卦無可抵擋,一定會告訴陳來生,而對於做生意的事,陸源申是絕對不會對陳來生露底的,所以,他的回答始終輕松自在。他等嚴青說完,這才反問道:“他怎麽可能知道我做駐滬聯絡站的事?你是在給我設套呀!”
嚴青有些尷尬,他確實是在設套。
在嚴青看來,共產黨大都是寧死不屈的鐵骨硬漢,很少有叛變投降之人,他見孔立強投靠了黃桂仁,始終有著滿腹的懷疑。
懷疑,如今的嚴青懷疑一切!他自從在小酒館聽原一峰含蓄拉攏之後,已對原一峰的身份起了疑心,苦於沒有證據。他只能在工作中時時處處留意,想方設法尋找原一峰工作中的破綻。
嚴青極有正對性的做法,在軍統內部已然成為了公開的秘密。他們曾經是過命的兄弟、知心的好友,現如今卻開始針鋒相對,連站長都看不下去了,多次找嚴青談話,希望他與原一峰重修舊好,起碼不可以同僚相殘。嚴青有嘴說不清懷疑原一峰的事實,哪裡聽得進站長的勸?站長沒轍,隻道是嚴青回歸軍統後職位比原一峰低,是心理失去了平衡之故,同時知道嚴青有青幫做後台靠山,為了安撫嚴青和青幫, 站長因此特批,任命嚴青為主管情報的副站長。
嚴青上任副站長之後,對付原一峰確實有所收斂,但對原一峰的懷疑依然沒有減少,只是不浮於表面,而是繼續死盯原一峰,暗中收集著證明原一峰身份的證據。
這是嚴青的軟肋,他因而變得敏感!在南京,他一坐上孔立強的接站車,便聽到了孔立強對原一峰心懷的恨意。嚴青的心理敏感,但頭腦清醒,孔立強多像是投其所好!反而令嚴青一下子產生了警覺。他立刻開始懷疑,孔立強指證原一峰是共黨的居心和目的!陳來生的名字,也就一下子在嚴青的心裡跳了出來。他當即決定,要識別孔立強投靠軍統的真實目的。
孔立強在南京沒有死纏爛打,所有抱怨點到為止,令嚴青疑無可疑。他再次做出決定,要把孔立強弄回上海。
高手過招,妙就妙在若有若無。
嚴青去蘇州,明似在調閱、提取指認原一峰的證據,其實是在核實孔立強所說真假;嚴青直接下調令,不容孔立強有所準備,把他從南京調到上海,再猝不及防地把孔立強帶進辦公室,給予看一份共黨的名單,暗中觀察孔立強會有什麽反應;緊接著,不給孔立強以喘息的機會,讓他看著陳來生回答自己的問題。
孔立強時時刻刻牢記著浦成的告誡,仔細、仔細再仔細!不反駁、不狡辯!因此,嚴青暗中設局,數關盡過。
嚴青見孔立強如此而問,敷衍道:“不是他,另有其人!”
孔立強的心一緊,難道是屈雙喜的人已經被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