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一見到黃桂仁,立即裝出一副惶恐的模樣,哭喪著臉說:“黃先生,您終於來了,我聽蘇州的同志說,吳雲冰這小賊是接到了命令。”
黃桂仁卻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孔立強一番,說:“你怎麽回事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孔立強像是心有余悸地說:“我沒死在吳雲冰的槍下已經算是撞大運了,被人家打了幾拳算什麽呀!不礙事。要命的是,黃先生,上海那邊要殺我。”
黃桂仁笑道:“你命大福大,死不了。”
“幸虧有個替死鬼,否則三槍……”孔立強指指胸口,“都在這裡。吳雲冰這廝下手真狠,一點也不手軟,黃先生,您可要替我做主。”
黃桂仁拍拍孔立強的胸膛說:“所以說你命大福大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報告,說是你已經被共黨擊斃了。這報告是什麽玩意?玩人嘛!我還真以為你翹辮子了呢!你跟我說說,到底是這麽回事嘛!”
猛然間,孔立強忽然想到,卓立男當時舉槍對準自己勾動了扳機,倒是做對了,便故意長歎了一口氣,說:“唉……不堪回首啊!我的命是撿來的。”
“你命大福大,我可不是說笑來著,這是事實嘛!你長話短說,跟我說說當時的經過。”
“是!他們把我從壽谷夫的手裡救了出來,然後安排我在青浦養傷……”
“你說是他們是誰?”
孔立強的反應極快,安排在青浦養傷是嚴青所為,趕緊說:“是我們上海軍統站的同志,我記得中槍昏迷了……”
“怎麽中的槍?”
“吉辰公司的帳上有一筆錢,我就想著把這錢取出來,就想到了一直有來往的大進公司。我就想啊,把這錢去大進公司過個橋套現,誰料到日本人的狗鼻子嗅到了,一路追了過來,我就中槍了,幸虧是原一峰副站長和嚴青來把我給救了。哦,是這樣,我不是跟嚴青有工作上的聯系,我們……我們在、在……這個之前,就是好朋友。”
“不用吞吞吐吐,直說吧!唉,這事呀,我是聽說了,原副站長已經寫了報告。唉!這個報告呀,寫得可真是……孔立強啊孔立強,中山先生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你倒好,鑽到錢眼裡去了。”
“是是是!我大錯特錯……”
“好啦好啦!你也別假惺惺的認錯了。事到如今,你認錯有什麽用?你告訴我,當時你是真不知大進公司是你們中共的公司?還是你故意這麽乾的?”
“我真不知大進公司有問題,否則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了。”
“看了原一峰寫的報告,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否則呀,孔立強,假如你故意把大進公司賣給日本人,你就是民族的罪人,十足的大漢奸,是死有余辜,沒有人會放過你。包括我,更別提你們那邊的人了。”
“是是是!你罵得對。”
“說!你繼續說下去。”黃桂仁用鼻子“哼”了一聲,坐在了椅子上,卻沒有示意孔立強坐。
孔立強怯生生地站著,他不敢坐。他的腦子裡,始終有另一個自己在暗暗提醒自己,裝要裝得徹底。於是,他接著說:“嚴青把我送去青浦養傷,沒多久被日本人發現了,我就不辯方向地逃,稀裡糊塗地逃到了嘉定地界,被古祝群給逮到了。”
“哦?還有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古祝群當時有行動,正帶人抓共黨呐!他就想逼我打頭陣。”
“有戰略頭腦,
這主意不錯!用你去抓你們的人,這種蠢事估計只有古祝群這種人做得出。後來呢?” 孔立強聽出黃桂仁語氣中含有諷刺之意,猜不透他的心思,便順著話語說下去:“我被帶桃安鎮上是姚氏宗祠大門口,他們逼我進去招降開會的共黨。誰想到,我進去一看,裡面什麽人都沒有,就退了出來,古祝群的人又把我逼了進去。”
“不用這麽詳細,我不是在審訊你,僅僅是好奇你怎麽沒死在你們自己人的手裡。”
“是是是!”孔立強低首垂眉,做出怯懦的模樣,“我再返回那個祠堂,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吃了一記悶棍,我就……就……”他摸了摸後腦杓,像是仍然在後怕,“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已經在一艘小船上。”
“後來呢?”
“我一開始是裝睡,直到天亮了,再也裝不下去了,就被他們盤問了幾句……”
“問什麽?”
孔立強的眼前,一下子浮現出來卓立男逼問自己的場景,他感到一陣的悲哀。
這段經歷,刻在了孔立強的記憶深處,每想到這個片段,他的心就像針扎一般的刺痛,臉色變得煞白。這樣的神色變化,孔立強不是裝的,而是真實的反應,被黃桂仁看在了眼裡。
孔立強雙目無神,像是陷入深淵一般,說:“他們問我,去桃安鎮幹什麽?我說是逃亡路上歪打正著,他們堅決不信。非要我承認,是我投降了76號。嗯,還問了,把錢匯進大進公司是什麽意思?我就直說了,我想貪下這筆錢,但他們還是不信呐!”
“我也不信!”黃桂仁呵呵冷笑道。
“我是有罪也說不清了。反正我說什麽他們都不信,最後聽見岸上傳來了槍聲,他們懶得再問我什麽,就當場口述了我幾條罪名……”
“哦?什麽罪名?”
“無非就是漢奸,叛徒之類的罪名。”
“漢奸我理解,叛徒是什麽原因?”
“我投靠您的事,他們知道了。我賴也賴不掉,就尋思著找理由……”
“不應該呀!我回重慶後,從來沒有接到你的報告。到底是你沒有情報給我?還是原副站長把你的情報給扣下了?”
“我確實沒有情報給過原副站長,因為我確實沒有有價值的情報。”
“你倒是老實。共黨怎麽會知道你跟了我呢?”
“我對您不敢不老實。”
“這倒是事實,當時我們在山上,你就是這副德行,有一說一,要不就是沉默寡言。不過,話說回來,做我們這行的,可不能太老實。”
“其實,我就不是這塊料。他們是怎麽知道的我投靠您了,我也糊塗著。”
“唉!怎麽能這麽說?做我們這行,關鍵在於自信,就比如你在日本人手裡劫軍糧,這可是不得了啊!你是有潛質的。好,這事今天不提了,你繼續說,他們是怎麽對付你的?”
“當時的狀況非常緊張,岸上似乎有人在追來,遠遠的傳來了槍聲。他們說了我幾項罪狀……”
“共產黨就喜歡這樣,符合他們的特性。”
“他們一說完,舉槍就朝我打!”孔立強作出打槍的手勢,用手指盯著自己的太陽穴。
“離這麽近你還沒死?”黃桂仁驚訝地問。
“我們站在小小的甲板上,就離得這麽近。 我當時也嚇壞了,以為必死無疑。”
“可是你還是活下來了。”
“是啊!僥幸了。”
“我到是有點相信了。因為船小,甲板小,站著幾個人肯定不穩,槍口在晃。就像、就像我經歷過的一件事。我記得呀,當年,我被人發現我的軍統身份,他們就把我給綁了。在一輛開著的車上,手槍就這麽頂著我的頭,準備把我押往軍部。你猜,最後怎麽樣?”黃桂仁彎曲手指對著自己的太陽穴在笑,笑容中卻有著得意洋洋的喜色。
“最後您跳車了,他們開槍了,但沒擊中你。”孔立強認真地說。
“一猜就中!也就是說,當時你趁甲板搖晃,跳了河,他們就對水中開了槍。”
“我跳河沒錯,只是在跳河前他們已經開槍了。”孔立強用手指劃了一下耳廓,“夾板晃動得厲害,我嚇得渾身打哆嗦,第一槍的子彈就擦著我耳朵,我並不是想跳水……”
“而是被嚇破了膽,腳一軟栽倒進了河?”
“黃先生料事如神,您說中了,我當時就是這麽栽進了河,吃了一口河水才徹底清醒,躲在在船板下,這才活了下來。”
“注定你不死啊!我信!確實相信,不騙你,我相信有這種事,因為我感同身受。當時啊,我以為徹底完了,沒想到,車子一顛,我從座位上彈了出來,趁機用綁著的手一撐跳下了車。就在刹那,他們的槍開了,但愣是沒打中我,反而把車翻了山溝溝裡去了。就這樣,我非但活下來了,還確實有後福,現在部裡這幫人還槍著來巴結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