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璽安自始至終沒有提到原一峰的名字,但浦成已經確認,原一峰就是邵璽安安插在軍統內部的那個人。所以,他回去見把與邵璽安策劃的方案告訴孔立強之後,說:“你分析的沒錯,原一峰應該就是我們的同志。他是被嚴青盯上了,恐怕早晚就會暴露,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了。”
孔立強握住拳頭,曲臂一振,說:“果然是他!我現在回想他當時對我的態度,也就都能理解了。既然嚴青懷疑上了原一峰,哪會拖到現在都沒個說法?”
浦成一臉嚴峻,臉上蒙上一層陰影,說:“也許,嚴青手裡缺乏證據吧!也有可能是,嚴青在逼原一峰自己暴露。”
孔立強恍然大悟道:“嚴青是在玩心理戰,凌遲遠比砍頭殘酷。”
“沒錯,凌遲這個比喻好!可見,嚴青將來是一個狡猾的對手,你絕對不能大意,絕對不能有輕視之心,哪怕說漏半句嘴都可能被嚴青識破。”
“我跟嚴青的交情不淺,曾經喝過一杯酒,睡過一次床,現在變成了對手,不知道我有沒有原一峰同志那樣強大的心臟跟他交手了。”
“你跟嚴青的交情是基礎,可要利用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正因為彼此太了解了,所以呀,你的一言一行既不能改變太多,也不能改變太少。這個度把握好了,你就離成功不遠了,反之,過分熱情、過分討好,都會露出破綻,被嚴青看穿你的用心。”
孔立強下意識一般地看了看浦成,心中不由得暗想,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說了等於沒說。於是,他頓了頓,低頭說:“我難下手的是,首先要與原一峰同志拚個你死我活。”
浦成想了想,說:“你們兩個人,更像是在表演一場拳擊賽,而且是定好了勝負的比賽。”
“會死人的呀!而且,他還是我們的同志。叫我如何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倒下去?”
“隱蔽戰線也是戰場,是戰場就會有犧牲。我們付出代價,挖出那個內奸,就能挽救幾十、幾百個同志,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還有,我跟你有不同的想法,我們按照現在的計劃,說不定可以救下原一峰同志。”
“我來證明原一峰不是有黨派問題,而只是貪汙腐敗問題!”
“正是這樣,只要證明原一峰是貪汙腐敗,反過來可以證明他不是共產黨。國民黨內部腐敗成風,我們內部誰在乎錢?假如你成功指證了原一峰貪汙,他最多接受一項處分,就能從漩渦中脫身出來。”
“這樣的貪汙也非小事,牽扯到了遊擊隊。”
“孔立強同志,說明你看文件還不夠仔細,這個錯誤以後不能再犯。吳雲冰撰寫的結案卷宗,上面寫的是你劫走了軍火,轉去了太湖水匪。國民黨倒賣軍火給我們的例子有很多,況且,原一峰倒賣去的是太湖水匪。注意,是水匪,這個罪名就輕得多了。”
孔立強一驚,看文件不夠仔細,浦成同志批評得對!連忙說:“對不起,我失眼了,以後一定會多加注意。文件上說水匪,其實就是指遊擊隊。誰都看得懂,一個概念,只是換了一種說法罷了。”
“我還得批評你,以後跟嚴青相處,一旦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千萬不要像剛才這樣趕緊試著解釋。你剛才轉移視線的說話技巧,落在普通人身上沒有問題,但嚴青是軍統,是一個連好朋友都敢懷疑,那種六親不認的人,你這種小伎倆,一定會被嚴青看穿的。”
孔立強的臉頓時緋紅,
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仰天長歎道:“你批評的是,我一定會記住你今天說過的每一句提醒。是的,我跟嚴青相互之間知根知底,也許我的一個眼神,都能被他察覺到有不對勁的地方。好,我記住了,以後一定會小心。” 浦成安慰道:“跟嚴青相處,一定要放松。你們以前是朋友,現在還要做朋友,尤其要關心他,把朋友之間的相處做實,不是虛情假意的敷衍。”
“明白!”
“好!我最後征求你一個意見。”
“請說。”
“我準備把卓立男送到……那邊去。”浦成指了指北方,“嚴青認識她,繼續留在你身邊已不合適,必將帶來無法預估的危險,所以我決定把你們分開。”
自從卓立男說過“從此我們是兩路人……”那句話,孔立強便似乎看到了與她之間相隔的鴻溝。
這是一條無法逾越的絕情溝!孔立強在這邊,卓立男在那邊。
盡管,在孔立強的心裡,卓立男是每天必須念一遍的名字;盡管,在卓立男的心裡,孔立強是每天都會浮現出來的身影。然而,誤會可以解開,芥蒂可以釋懷,但再難並肩戰鬥了。
孔立強感到一陣窒息,又感到極其的幸運。在鳳儀鎮,把卓立男從吳雲冰的身邊帶走,短暫的相處,是上蒼賜予的機會,何其的幸運?轉眼之間,相見是為了離別,此時再見,何時再能相見?
當真就此再見, 又是多麽的不舍!孔立強強壓著內心的起伏,卻似乎不在意的樣子,淡淡地說:“我沒有意見。”
浦成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覺暗暗點頭,孔立強要想潛伏進軍統,就必須具備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基本心理素質!便讚許地拍了拍孔立強的肩膀,說:“我會請程再道同志派人護送她去根據地。等安排好,你送送她吧。”
孔立強答應了一聲:“好!”
浦成沒有安排蘇元、錢千芊和孔立強見面,當晚就讓天亮把他們送上了回滬的列車。
事態緊急,於第二天,由天亮親自護送卓立男去蘇北根據地。
臨別之時,浦成和天亮等在了門外,孔立強和卓立男站在門內,相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兩兩相望,只有相互間熱切的目光神情對視,卻許久沒有說話。
就這麽站了很久,直到門外傳來了浦成咳嗽的催促聲,卓立男這才躲開孔立強摸不透心思的目光,悄悄地歎了口氣,低頭說:“我要走了。”
“嗯!”孔立強看著她,只是點了一下頭。
“你就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恕我不能送你。”
“現在就是送別。可是,你真的一句話也不願跟我說嗎?”
“那天,我們在鳳儀鎮的屋頂,你問過我一句話,我現在可以回答。”
“哦?那句話?”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
卓立男不爭氣的眼淚,在這瞬間,猶如下起了傾盆大雨,從眼眶中生成風暴,嘩嘩而落,流過臉頰,傾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