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桂仁貌似在與孔立強閑聊,實則是在利用旁敲側擊的方式審查孔立強,見他說有這樣一份記錄,興趣不覺大增。假如孔立強無中生有信口開河,那就說明孔立強有問題,原一峰下發的命令無誤;假如孔立強所說確有其事,起碼可以說明,孔立強沒有說謊,他的說詞可信,那麽原一峰為什麽要下誅殺令?這就值得商榷了。
黃桂仁想到便做到,立即叫上隨從副官和幾個蘇州站的軍統,驅車趕到了闔閭東街13號。
孔立強早有預備,只怕黃桂仁官僚積習,見他像魚兒一般上鉤,心裡暗暗松了口氣。
一切盡在掌握!水到渠成!
孔立強打著手電筒,在一包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紙片中,翻出一張煙盒紙,遞給了黃桂仁。黃桂仁的眼睛,卻盯著那些紙張不放,抬頭指著問道:“這是什麽?”
孔立強用手在那幾張紙上翻了翻說:“一些存根票據,本想等見到了原副站長找他報銷的……”他淒然一笑,“誰想得到,他居然想殺我。”他用力一推紙片,“現在啊呀,就算他讓我回去報銷,我也不敢去嘍。”
黃桂仁恍然大悟道:“對呀!你是做公司當老板的,保存票據應該是一種習慣了吧!是什麽憑據呀,讓我瞧瞧。”
孔立強雙手一攤,說:“設想總是被現實打臉,我也不知道什麽地方得罪原副站長,唉!怪我命不好吧!反正現在也沒用了,您要看,我們拿回去慢慢看。”
黃桂仁一面低頭粗粗地看著,一面說:“好好,我們帶回去看!這東西可不能丟,都是你去南京入職的證明呀!呃,孔立強,你挺有意思的嘛!”
孔立強露出了緊張的神色,連忙問:“啊?”
黃桂仁抬起頭來,看著孔立強說:“你收藏著這些存根,為什麽前幾天隻字不提?”
孔立強尷尬地笑了笑,說:“嗯!這個!我覺得不重要,所以沒說起這些報銷憑據。我是接受原副站長的指令,在望亭潛伏尋找中共地下組織,我保存這些憑據,畢竟、那個……畢竟上不了台面。”
“什麽叫上不了台面。”
“報告黃部長,我有愧!存了私心。”
“這麽嚴肅?”
“是!因為我應該一心報效黨國,不負您和原副站長的栽培,可我存了私心,想著有朝一天去向公家報銷。我心裡裝滿了錢,沒有把任務放在第一位,有負您的期望了。”
“孔立強,你可以呀!不過太假了,在我的印象裡,你孔立強不是這樣的人。你什麽時候變得喜歡唱高調啦?我記得你剛剛從軍那會,沉默寡言,從來沒聽你說這種虛妄之言。你現在變了。”
“報告黃部長,只能說我變得成熟了。”
“好啦好啦!這裡沒有外人,我們不必見外。說實話吧,心裡裝著錢怎麽啦?我們軍人不食人間煙火嗎?我們也需要養家糊口的嘛!哦對了,你結婚了嗎?”
“沒有!但我現在最缺的就是錢。以前大手大腳用慣了,現在沒有經費,生活開銷都落在我的肩膀上,所以就對錢看得重了。”
“我理解!”黃桂仁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翻看那些紙片,他說到這兒,突然轉化話題,“你最近與原一峰聯系過嗎?”
“一星期前,我給他打過一次電話。”
“哦!匯報了什麽?”
“就說我發現了一個可疑的裁縫鋪,有可疑的人在三更半夜進出。”
黃桂仁取出一張紙,
遞到孔立強的面前,問道:“就是說這個裁縫鋪嗎?” 孔立強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說:“是的!”
黃桂仁笑道:“帶我去見識見識,到底可疑在什麽地方?值得你去懷疑呢!”
孔立強咬牙切齒地說:“他們欲置我於死地,我必還他一拳才解得我心頭之恨。”
黃桂仁盯著孔立強的眼睛不放,冷冷地問道:“你不會是指原副站長吧?”
孔立強雙手亂搖,說:“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原副站長是不是下過這樣的命令,吳雲冰是不是誤解了命令小題大做,我沒有看到證據,所以我不能確定吳雲冰說詞的真假。但是,他們的槍對準我這裡……”他手做開槍狀,指著自己的太陽穴,“千真萬確。從此之後,我隔幾天就會夢見自己中槍,被人打死渾身是血,卻又……”
“好啦好啦!我們誰不是在刀口上舔血?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走……”黃桂仁的手一揮,“我們走,你帶路。”他拉一下孔立強的手臂。
孔立強余恨未消的樣子,說:“原副站長說不要驚動裁縫鋪,我雇的人有死了,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黃桂仁說:“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這家裁縫鋪,是浦成事先安排的地方,等孔立強帶著黃桂仁等驅車趕到,只見裁縫鋪一片漆黑,不見有人的樣子。
孔立強說:“我們怎麽辦?要等下去嗎?”
黃桂仁想了想,說:“你看見有人半夜三更來裁縫鋪,不會是有奸情吧!”他拍了拍一個隨車副官的肩膀,“你走過去看看。注意,小心些,別打草了驚蛇。”
副官說了句:“明白!”下車走進去察看了一眼,回來報告道:“鐵將軍把門。”
孔立強問:“有鎖?”
黃桂仁則問道:“看過裡面嗎?”
副官直接回答黃桂仁道:“應該沒有人息,裡面似乎搬空了。”
孔立強大驚失色道:“怎麽會這樣?”
黃桂仁繼續問:“你會開鎖嗎?”
副官得意地說:“會!小事一張。”
黃桂仁不再說話,開門下了車。孔立強立即跟著下車,副官小跑在前,在鎖上搗鼓了幾下,裁縫鋪的門被輕輕一推,大門隨手而開。
黃桂仁走在前,副官打起手電筒與幾個軍統緊跟其後。孔立強陪在黃桂仁身邊悄步走進,一看四周,裡面果然什麽都沒有。四壁家空,連地板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只有一張裁剪鋪板擱在靠牆的一邊,讓人看得出,這裡確實是一家裁縫鋪。
孔立強的心頓時咯噔一下,收拾的得這麽清楚,打掃得這麽乾淨,浦成這麽乾究竟想幹什麽?他表面上卻是驚慌失措的模樣,連聲說:“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我還沒上過門呢?前幾天還好好的呀!”
黃桂仁說:“什麽叫你還沒上過門?”
孔立強說:“我的計劃是,拿著陽東的紙條上門來獲取他們的信任,然後準備順藤摸瓜。可是原副站長沒有批準, 他指示我不要有任何動作……”他說到這裡,一下子反應過來,“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麽?”
“這個裁縫鋪,我隻向原一峰匯報過,然後這裡就撤得乾乾淨淨……”孔立強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我明白了,我現在想明白了!我終於想明白了!原一峰,他、他……這家夥隱藏得好深呀!事情這麽一聯系起來,我什麽都明白了,難怪啊難怪……”
“好啦!話別亂說,讓蘇州的同志見笑啦!”黃桂仁製止他說下去。
“事實明擺著呀!這就是活生生的現實啊!我怎麽是亂說?瞎子都看得出來呀!”孔立強的語氣非常的不服氣。
黃桂仁冷笑道:“你有證據嗎?”
孔立強反問道:“我現在還需要證據嗎?”
黃桂仁說:“裁縫鋪開開關關是很正常的商業行為,你用什麽來證明這是共黨的地盤?還有,你的一面之詞經得起質詢嗎?”
孔立強說:“我跟他有打過電話,親口向他匯報過裁縫鋪的事,我願意對質。”
黃桂仁笑道:“假如人家問你,你的證據只有一張紙,證人正在閻王殿簽到,憑空做出這麽一家可疑的裁縫鋪來,到底有何居心?你怎麽回答?”
孔立強不覺目瞪口呆:“啊!做人不能不講良心吧?”
黃桂仁歎了口氣,說:“現在呀,有幾個人是在憑良心做事?如果良心與性命發生了矛盾,誰還會保良心哦!”
孔立強徹底傻掉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黃桂仁,一時間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