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強躺在床上養傷,慢慢地摸索到了一條規律,頭痛的時候,很多東西都想不起來,能夠記起的事,是嚴青趴在窗口開槍打傷自己,還有何立海與老邢死在自己的懷裡,以及卓立男站在甲板上舉槍的樣子,等等這些回憶在腦子裡一出現畫面感,頭痛反而更烈;頭不痛的時候,那些人和往事,便會盤旋在腦海中。尤其是開公司做生意那段時光中的人和事,一個個人的音容笑貌,一件件事的驚心動魄,是那麽的清晰。他記得,經常與卓立男吵架,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她的目光幽怨而又堅定;也記得,初見喬英子是在天台上,夕陽如畫,她亦美如畫;還記得,油嘴滑舌的顧律,老成持重的呂昌,他們鮮活的身影,仿佛活在眼前……
還有一條規律,頭痛的時候,用冷毛巾敷在額頭,可以減輕疼痛,可以想起許多事情……
孔立強在一會清醒一會混沌中過了一天又一天,忽然自言自語般說道:“她答應要來的,怎麽還沒來呢!”
武善堂笑道:“你是在想念卓姐吧!”
孔立強被看破的心思,禁不住有些尷尬,便顧左右而言他般地說:“浦成同志也有幾天沒見了,不知道他們好不好。”
武善堂說:“都好都好,放心,都好好的。強哥,我知道你在牽掛同志們,為了安全,他們是不能想來就來看你的,我估計卓姐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耐心點,等你養好了傷,到時我們去看他們。”
孔立強笑了笑,問道:“肖醫生呢?今天還沒見過她。”
“肖醫生上班去了。最近風聲似乎很緊,請假多了怕遭人懷疑,所以這幾天肖醫生天天去醫院上班的。她還特別關照,窗簾一定要拉上,有人敲門也不能開。”
“哦!浦成同志來會提前通知的。”
武善堂想了想,主動問道:“嗯!是啊!你肯定想知道浦成他們在幹什麽吧?”
孔立強說:“我們有紀律,不該問的不能問,不該知道的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武善堂笑道:“既然是我知道的事,應該不屬於不能說的事。這樣,我就說幾個與你相關的人吧!”
“前提是不要犯錯誤。”
“明白!我先說屈雙喜。你不是懷疑過他嗎?組織讓他停職接受調查,沒有查出大問題,他不是內奸。”
“內奸是總管嘛。”
“哦!你這個倒記得!呵呵,屈雙喜盡管沒查出大問題,不過,他可能是隱蔽戰線經驗不足的原因,在工作上犯了一些小錯誤,給我們造成了好幾次無法彌補的損失。”
孔立強歎了口氣,說:“我們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行走在單程道上……”
武善堂說:“那是自然的事,所以說沒有大問題嘛!現在他被調回根據地了,重回部隊,對屈雙喜同志來說,也許是件好事。他走了,聯絡站的工作就交給了蘇元。蘇元不得了啊,年紀輕輕就堪當大任,前途不可限量哦!強哥,說起來,你是有功的,你慧眼識人啊!沒有你,我們哪有蘇元。”
“你客氣了,當時誰知道以後。”
“誒,話可不能這麽說,看人看得準就是本事。比如顧律,他也是你培養起來的。”
“顧律!你又過獎了。他是本質好,生逢亂世,不願隨波逐流,很難得。”
“他現在被組織派往十六鋪去了。十六鋪你知道的呀,現在是歸元清的天下,黃楚九把顧律推薦給了歸元清,歸元清很賞識顧律,
已經把十六鋪交給顧律打理了。” “希望他不會迷失方向吧!對了,陸源申呢?他的情況你知道嗎?”
“人家還是大老板,生意做得越來越大了。”
“哦!那就好!”孔立強頓了頓,試著問道:“小武,你聽說過大成傘坊嗎?”
“聽說過大成傘坊,嗯,我不是很了解。呃?強哥,你別的不問,為什麽偏偏想問大成傘坊?是不是有我們的同志在裡面?”
孔立強看著窗外,搖了搖頭。他想起了喬英子,卻不便問!而武善堂對這段過往是一無所知。
武善堂說:“大成傘坊的大老板風癱在床很多年了,傘坊由她兒媳婦在掌管。強哥,你可別小瞧了這個女人,厲害著呢!那個少東家不學無術不成器,整天遊手好閑吊兒郎當,娶了個老婆倒像是娶到寶了。傘坊的生意好得很,聽說這個女人嫁進門後,又接連新開了幾家工廠,那個女掌櫃不得了、了不得,誰娶誰發財。”
孔立強很想問喬英子的近況,很想知道她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他終究沒有問出口。就在這時,窗外由遠及近,傳來了一陣陣嘹亮的口號聲:“嚴懲戰犯!”“打擊日寇!”“伸張正義、還我河山……”等等!
孔立強驚訝不已,問道:“出了什麽事?”
武善堂一聽那口號聲,頓時間興奮不已,連忙站到窗口,掀開窗簾一角看了看,又趕緊走到床邊,激動地說:“終於來了!我們勝利啦!強哥,這一天終於被我們看到啦!”
孔立強一臉的不解:“小武,你到底想說什麽?”
武善堂振臂一揮,衝著孔立強拳頭緊握,也止不住內心的喜悅,說:“強哥,這是你的功勞啊!我們的犧牲值了!”
“什麽呀?”
“是你冒著生命的危險,讓我們查池田介的,不是嗎?”
“是又怎麽樣?”
“是你冒著生命的危險,找到了池田介的陰謀,把證據交到了蘇元的手裡?是這樣的嗎?”
“你倒是說清楚些嘛!”
“強哥,是你交給了蘇元三個紙團,浦成和邵璽安他們分析出了駱爭鳴同志想方設法要找出池田介的初衷,揭開了‘特赦陰謀’的秘密。雖然那三個紙團不能當做揭開陰謀的直接證據,但浦成同志和邵璽安同志想到了一個完美的計劃。”
“哦?什麽計劃?”
“我們查到了甲級戰犯岡村寧次在上海的落腳地,還通過我們在日本的同志,打聽到松井石根等戰犯偷渡回到日本的確切消息,等於佐證了紙團的內容。所謂的‘特赦陰謀’就這麽被揭開了。”
“原來如此!”
“揭開這個秘密還不算完,才剛剛開始。”
“於是就有了外面的口號!我明白了,聽那口號聲,像是在遊行!”
“強哥,你太厲害了。看來,你是完全恢復了,同志們要是知道你康復如初……怎麽啦?強哥……”武善堂突然見孔立強的眉頭緊鎖,一臉的痛苦狀,不僅僅是驚懼,更多的是擔心,“強哥,你怎麽啦?剛才還好好的,你可不要嚇我哦!”
孔立強的腦細胞加劇活躍,一下子引起頭在陣陣發痛,他的腦子又開始混亂起來。他用僅剩的一點清醒,艱難地說:“毛巾……冷水……毛巾。”
武善堂已見過多次,孔立強用冷毛巾敷在額頭上便會冷靜下來。於是,連忙跑去用冷水浸濕了毛巾,敷在了孔立強的額頭上。
孔立強的頭得到冷卻,漸漸恢復了意識,說:“太好了!”
武善堂問道:“你是指遊行嗎?”指指外面,“是大學生的遊行隊伍。”
孔立強微微點頭道:“發動大學生,揭開陰謀,好主意。”
武善堂說:“是啊!確實是好主意。我們只能這麽做,才能揭開特赦陰謀,逼迫老蔣政府給我們大眾一個交代。強哥,要不是你,這樣的驚天陰謀,可能終將成為一場無人知曉的陰謀。”
孔立強虛弱地說:“你不能這麽說!”
“什麽?”
“這是集體的功勞。大智大慧屬於我們的黨,屬於原一峰同志。”孔立強說順口了,馬上改說,“屬於駱爭鳴同志。”
“是!不錯!要說大智大慧,還是你的功勞最大。你奮不顧身,深入虎穴……”
孔立強用勁抬起手,拉了拉武善堂的手臂,說:“不要虛幻恭維,我們要實事求是。”
“對呀!我就是實事求是啊!”
“駱爭鳴同志的功勞最大……”孔立強想到了原一峰的死,他的眼睛濕潤了,頭又開始劇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