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的炎熱依舊,使得行走在街道上的百姓們汗流浹背,明明已經入秋,但為什麽卻感覺夏季熱風揮之不去呢?
此時正值午後時分,掛在藍天白雲與之並高的烈陽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熱量,光線透過窗紙,僅片刻時間就足以使地面熱氣騰騰。
中都護將軍府。
這裡是李嚴的辦公地, 也是他第二個家,如果沒有軍務的話,他也可以在這裡居住。
“正方啊,丞相啟程班師,不日便會回朝。”
正堂上,李嚴正襟危坐在將軍案前,而坐在他右手邊席位的那個身著綾羅素袍的老者則是被罷官賦閑在家的來敏。
“嗯……”他雙眼望向門外有些出神,聽到來敏的提醒這才回過神來,“敬達公,汝知我心……”
事實如此,自從來敏從荊州派系逐漸向益州派系逐漸倒戈以來,李嚴與他的關系可以說的上是盟友級別的。
畢竟來敏的背景與資歷要遠遠超過李嚴,他的父親在前朝擔任過司空一職,而來敏自己又是名震一方的大儒。
若要結交,李嚴屬實是高攀,所以在兩人的交往當中,他通常會把自己的地位放在來敏之下,以表尊重。
“先前之事,爾著實衝動矣。”來敏端起放在案上的酒樽向李嚴一舉,也不管他回應與否,直接放在嘴中呷了一口。
李嚴見來敏如此興致,他也舉起案上的酒樽向他一敬,在來敏喝完的那一刹那,李嚴也將這美酒送進口中長呼痛快。
這蜀中燒春酒烈如猛火,穿過腸道卻化作綿綿細水塵埃落定,是諸多文武為之喜愛的美酒之一。
天雖燥熱, 但李嚴將其飲下卻並未有灼燒感, 而是有種混沌洪水的感覺在胸中腹部蕩氣回腸。
把酒樽放回案上的李嚴輕輕點頭,那麥黃的面龐摻雜著些許紅潤,雙眼的神韻也變得有些迷離恍惚。
“然也,然也……就不該這樣魯莽從事,現如今彼率軍班師回朝,說不定會拿我開刀……”
其實他的內心也有一絲害怕,可能是地位不對等,又或者是心理作用,總覺得諸葛亮未來的某一天會對他下手。
所以,他要趁人不備時盡快動手,把他曾經本該屬於的東西從諸葛亮手裡統統奪回來。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是李嚴的衝動而導致的,直到與諸葛亮單獨相處的那一晚,他才明白這個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
而且,來敏曾為荊州派系成員,自然清楚諸葛亮的底細,他的年齡要比其大出二十歲,經歷得事情也多。
對於這個小年輕,來敏還不太看得上他, 認為諸葛亮的才能雖出眾, 但行事太過拘謹,不敢放開手腳。
坐在那裡的來敏此刻就像一個喝醉酒的小老頭一樣微眯雙眼,但他說出的話卻是如刀劍般陰狠。
“忍為上策,亙古不變之理。爾心氣過高,難以容忍孔明之為,但當下還並非奮起之時……既然要與之抗衡,那就須徐徐圖之,而後……哼哼,一個不留。”
他說的話有些不切現實,要知道朝政都是由一群荊州派系的官吏在主掌,像益州人根本就只能在邊緣處行事而難以進入中央。
但已經投向荊州派系的益州官吏除外,他們在大漢各個重要職位發揮著他們所能發揮的作用,堅決服從丞相的命令,這就是他們現在的待遇與作為。
不可置否的是,李嚴心胸狹隘,尚書令陳震都曾在諸葛亮面前評價過他“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
腹有鱗甲,指人居心險惡,陰險狡詐。而李嚴也恰恰把這句成語用得出神入化,無時不刻都在思考著如何對抗諸葛亮。
看著來敏的表情,李嚴提起了精神頭,他想讓對方提點自己,怎麽才能夠推翻諸葛亮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還請敬達公提點一二,嚴感激不盡。”
“老夫曾嘗遊歷天下,卻因亂世戰禍連綿不斷而止,無奈之下避禍荊州,遇危事何其多……”來敏這時不禁感慨曾經的那些歲月,就是不正面回答李嚴的請求。
在來敏入荊州之後,由於姐夫黃琬是劉璋祖母的侄子,於是又遷入蜀中被劉璋引為賓客。
這段時間裡,他看到蜀中君臣難以交真心,直到劉璋把張魯的妻兒趕盡殺絕,來敏這才知道,狠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當初劉璋狠心將張魯的家人殺盡,使得益州一分為二,漢中被張魯給獨立了出去,結果十多年紛爭不斷,愣是沒把漢中給收回來。
倘若當初劉璋隱忍一二,不把張魯逼到那個份上,劉備想要帶兵進入蜀中的理由都很難找出來,到那時估計就只有強攻才行了。
“正是因劉璋昏庸無能,一不能保境安民、二不能重振漢室,所以才擁立先帝為主……”
聽完他的這番言論,李嚴似懂非懂,但仔細想一想來看,來敏的意思是不讓自己繼續再與諸葛亮正面對抗下去,而是轉入蟄伏期,在關鍵之刻捅他一刀。
“敬達公,晚輩知矣!”
理解來敏言外之意的李嚴豁然開朗,他面帶笑意端起酒樽又向其敬了一樽,有來敏這樣的大儒為自己出謀劃策,自己又有什麽愁的呢?
“呵呵,正方有心,自然悟得。”
正當兩人談得起興,門外忽然走進一人,見他長相年輕,身著蜀錦官袍,李嚴抬頭看向眼前之人笑呵呵地向來敏介紹道:
“敬…嗝~敬達公,此…此乃犬子李豐,豐兒!還不快拜見來公。”
“………晚輩李豐見過來公。”李嚴的兒子李豐走上前來頗為不情願地向眼前這個酒酣耳熱的來敏行了一禮。
但他前來可不是陪酒的,而是要通知李嚴一件事情。
“父親,丞相有令,命父親明日籌備迎接大軍班師之事,若此事辦不好……後果自負。”
啪——
“………哼!”李嚴聽完此話頓時怒火中燒,他那隻粗大的右手狠狠地朝著桌案一拍,“唔~豐兒,為父知矣,汝退下罷!”
他知道,在兒子面前自己絕對不能表現出對諸葛亮的不滿,這是國事,也是家事,絕對不能連累到他日後的前程。
站在那裡的李豐歎了口氣,也只能是應了下來,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多說話也無濟於事。
“那,兒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