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胡斯派教士喜歡穿麻衣不同,公教教士更喜歡莊嚴肅穆的深黑色的的法衣和掛在脖頸上的銀色十字架。讓他們在人群中非常顯眼。
突然出現的年輕教士微微欠身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歉意,他微笑著緩步走入法庭,來到證人所在的區域,向三位法官說道:
“尊敬的法官們,克雷米先生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並願意侍奉於我們償還自己的罪行。還請大法官允許我帶走克雷米先生為他打開一條前往救贖的道路。”
圍觀市民們議論紛紛,但卻沒有人表示反對。
而盜賊克雷米雖然因為突然出現的庇佑而感到竊喜,但也格外疑惑。
自己一個從小流落街頭的孤兒何德何能得到教士的庇佑。
教士確實有赦免一個人罪行,讓他從侍奉巴力神的苦行中贖罪的權利,而贖罪的時間則根據罪行而定。
而如果接受贖罪,就無需再被世俗法庭審判,更是直接免除罰款、監禁、刑罰等,但往往只有貴族才能享受如此優待。
可不論如何,小小的盜竊罪似乎還不足以驚動教士。
弗昂大法官凝視著下方的教士:“克雷蒙特主教確定要讓這位盜賊去贖罪嗎?”
在半年多的高強度工作中,弗昂已經從地位和權力中凝練了自己的精神,而目光、言語、動作都是精神的窗口。
教士在弗昂大法官逼人地目光中,從容回身看向圍觀的市民朗聲道:“盜取財物是為盜竊,盜取生命是為謀殺,盜取虔誠是為背叛,克雷米先生走出了人生中錯誤的一步,如果不加以製止終有一日會成為無惡不作之徒。”
他隨即看向身旁的克雷米,而後者被他的目光逼迫著向後挪動,但教士迅速奪過克雷米的手,將其高高舉起:
“看那!這被汙垢和創傷所填滿的雙手,這被饑餓和病痛所困擾的身體,生活於黑巷和窩棚中的他已經被罪惡和陰影所包裹,但他僅僅是想做巴力神允許我們每個人做的事情——填飽自己的肚子,和我們一同享受陽光下的溫暖。”
“孤兒出生的克雷米先生在救濟院中艱難生存,在街頭向他人乞討,在黑幫被迫好勇鬥狠,巴力神給予了他考驗,而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虔誠,手握利刃卻未有傷人之心。”
“克雷米先生的出身沒有給他機會,但請允許我再為他做些什麽,將只是走出第一步的罪孽人生拉回正途,讓他明白巴力神的仁慈。”
年輕教士目光迥然,神情動人,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激情,感染了不少曾有同樣經歷的市民,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將克雷米貼上了苦難、堅定、善良等標簽。
弗昂大法官沉默以對,沒有製止教士的發言,他需要等待,而其余兩位法官盯著年輕的教士,法庭的控制權已經易手。
而教士似乎有些沉醉在自己的話語中,緩緩放下克雷米的手,久久不語。
一時間整座法庭中的人,只有克雷米關心自己該怎麽辦。
克雷米趕緊將自己的手從鋼鉗般的鉗製中掙脫出來,他感覺自己的骨頭快被捏碎了,但同時他也更加迷惑。
為什麽這個陌生教士會如此了解自己的過去,仿佛親眼看到一般。
他開始產生一種恐懼感,覺得勞役處罰和監禁似乎更適合自己一些。
“可我們在抓他的時候,他親口說要捅死我們的。”鐵匠和證人們站出來反駁教士,認為他在偏袒盜賊。
教士深吸口氣,
驅散臉上的潮紅,冷漠地看向鐵匠和證人:“被一群健壯魁梧且手持利器的人攻擊,每個人都會作出最適合自己的反應。但不可否認,克雷米先生身上的汙穢侵染了他的靈魂,導致他說出如此危險的話語。” “就像有些人家財豐厚、受人尊敬,外表光鮮亮麗但實際已經皈依邪道,淪為魔鬼的爪牙,終究要前往地獄永世沉淪。”
教士的目光掃過鐵匠和部分圍觀的市民。
不難看出他指的是誰。
市民們內的教改派系信徒們怒目而視,他們算是明白了。
今天這個教士想拯救人是假,惡心他們是真。
當事人鐵匠紅著臉指著教士:“有話明說不用陰陰測測的,你們這些毒蛇信子我們早就見多了。”
弗昂大法官沒有製止他們的爭吵,他反正都要拖延時間,還省得自己多費口舌了。
可年輕教士並未和鐵匠多糾纏,他轉回法官席:“大法官閣下,克雷米先生雖一時糊塗,在迷茫中犯下了令人可恥的罪行,但他一心向善,犯下的偷竊之行也僅僅是為了向巴力神展現自己的虔誠。”
“如若虔信之人都必須承受律法的審判,那這律法又該由誰來保證公平,又該由誰保證其正義!”
“我們反對!這條毒蛇根本就是在胡攪蠻纏,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並不想幫這個可憐人,只是想以此攻擊我們。”鐵匠和一些證人表明了立場。
同時圍觀的市民們也通過聲音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是時候做出您公正的判決了,是將一位年輕人扼殺在自我救贖的路上,導致世間多了一位魔鬼信徒,還是將他交於我們,交於巴力神,由我們重新塑造一位善良、忠誠的信徒。”年輕人雙臂微張,像是在迎接光明。
這時書記員終於回來了,將手中的紙條隱蔽地遞給了赫爾曼法官。
弗昂大法官心中舒了口氣,連敲數下法槌,在法庭安靜下來後,他已經在赫爾曼法官的幫助下知曉了其中的內容。
“這位不知名的教士,我必須駁回你的要求,這位克雷米先生觸犯的是佩特拉的法律,如果這世間有能裁定他罪行的地方,那麽將有且只有一個。”弗昂大法官緩緩站起俯視著下方的教士:
“那就是由伊安·阿加圖斯總督,授權我們三人主持的佩特拉法庭,如此才能將巴力神的真意體現在每位信徒身上、填滿佩特拉的每一處居所。”
教士並不感到意外,但繼續勸說道:“大法官閣下,請您尊重我們的權利,要求犯罪者前往教堂贖罪同樣也是公義的體現。”
弗昂大法官左手一揮,直接宣布道:“在此,我以法庭之名宣布,克雷米因盜竊他人財產,判處三個月監禁。”
最先有反應的鐵匠和他的同信者,他們朝著教士和克雷米挑釁的吼叫,宣泄著自己的不滿。
隨後一陣鼓噪的哄鬧聲後,圍觀的市民們紛紛搖頭離開了法庭, 他們沒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結局。
比如說,在巴力神的感召下一位浪子的感人回頭。
“真是的,佩特拉什麽時候能開一家劇院,我一定常去光顧。”
“你這個主意好,不如我們合夥一下?”
而本應感到沮喪和失落的教士已找回了恬淡微笑的神情,他無視挑釁的鐵匠,向來時一樣向法官和市民們分別欠身行禮,默默的離開了法庭,甚至沒有看克雷米一眼。
克雷米本就厭惡被人關注和眼神注視,此時也樂得現狀悄悄得蹲在地上暗自喘氣,剛剛的場面實在是有點嚇人,他現在隻想在監牢裡混三個月,再出來找個好生計。
或許他還能在監牢裡面吃飽些,出來時沒準能達到采鹽隊的體格標準。
法官席上的弗昂大法官緩緩坐下松了口氣,輕聲問道:“總督的命令寫著什麽?”
剛剛情況緊急,他也是聽赫爾曼口述後才做出的判決。
赫爾曼法官將紙條攤開擺在桌上,讓其他兩人都能看到:“中立。”
弗昂大法官泄氣地靠在座椅上:“我們看起來是中立,但在有些人眼裡已經偏向了那些異……額,在信仰方面相對激進的人士。”
赫爾曼法官頗為認同地點點頭。
只是因美爾法官疑惑地問道:“那位教士和竊賊看起來並不認識,可為什麽那位教士似乎非常清楚他的生平呢?”
這個問題讓兩位法官一滯,弗昂大法官輕輕揉搓著隱藏於袖子中的右手:“在帝國,孤兒的經歷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