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鎮北門一線,大戰正酣。
遠在七八裡之外的一座小山上,建奴統兵首領大帳前,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負手而立,眺望東江鎮的戰事。
年輕人裘袍錦衣,戴一頂雪白的狐皮帽子,分明便是一位建奴貴人,眉宇間頗多狠厲之氣。
陪在這年輕人身邊的,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儒衫男子,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卻是一位漢人。
“文程,你看著東江鎮,今日能破嗎?”年輕人突然問道。
“可破,不過,不如不破。”儒衫男子笑道。
“哦?願聞其詳。”年輕人頗感興味的瞅一眼儒衫男子,笑道。
“請問阿濟格貝勒,是想要一座死城呢,還是想要一支鐵軍呢?”儒衫男子遙指東江鎮,笑道:“如果要一座死城,那就不算破城。
若是想要一支為我大金所驅使的虎狼之師,就算是破了城。”
阿濟格沉默良久,突然笑道:“你范文程是漢人,熟讀你們漢人的兵法韜略,考慮問題時自然甚為周全。”
“聽說你與那毛文龍曾有書信往來,可否前去勸降?”
范文程沉吟幾聲,微微點頭,正色道:“小生願往,說服毛文龍投降。”
“不過,能給他什麽承諾?貝勒爺說一個基本的底線,小生也好前去招降。”
阿濟格輕笑一聲,隨口說道:“你隨便承諾他就是了,總不能給他毛文龍封一個親王吧!”
范文程聞言,臉色一僵,笑著拱拱手,道:“小生知道了,貝勒爺,我這就前去招撫毛文龍。”
阿濟格擺擺手,沒說什麽,直接進了大帳。
看樣子,對招降一事並不在意。
范文程似不在意,騎了一匹戰馬,緩緩向東江鎮方向而去。
他深得努爾哈赤、皇太極和莽古爾泰等三位大汗的重視,但這位阿濟格貝勒,卻向來瞧不起漢人。
尤其瞧不起他這個主動投降大金的漢人……
這一襲儒衫的漢人男子,名叫范文程,其曾祖范銳曾為大明兵部尚書,祖父任沈陽衛同知,自是出身名門,算是當年遼西將門之後。
後來,主動投靠努爾哈赤,甚得寵信。
此後,皇太極、莽古爾泰皆對其言聽計從,視為大金文臣之首。
此次與高麗王勾結斷了皮島糧草,數百艘戰船封鎖海路,再提三萬鐵騎急攻東江鎮的戰略,便是他范文程提出來的……
……
東江鎮北門一線,戰鬥已然進入白熱化。
耿仲明、尚可喜二人渾身浴血,臉上、身上多處負傷。
尤其是耿仲明,胸腹處還插了一根箭,卻猶在咬牙堅挺,一手持巨盾,一手持長劍,厲聲嘶吼著指揮戰鬥。
二人標下的兩千多人馬,已然損耗過半。
眼看著再有幾波衝鋒,建奴鐵騎即可突破。
北門城牆豁口處,屍積如山,血汙橫流,所有人都在血泥裡堅持、翻滾、掙扎。
這種時候,雙方的銳氣和體力,其實已然到了極限,比拚的便是最後的一口氣。
這口氣憋住了,就算勝利。
老兵卒模樣的毛文龍抬頭看了看天色,將手中猩紅大旗舉起,沙啞著嗓子說道:“今日,爺與你們並肩作戰,很是驕傲。
我若戰死,你們能活著就活著,實在活不下去,就來九泉之下尋我毛文龍。
我,等著你們!”
‘嚓’的一聲輕響,一柄長劍拔出,
高高舉起。 劍氣森寒。
“此為萬歲爺恩賜的尚方寶劍,是讓我用來斬自己人的,一直都沒用上,今日,臣便以建奴之汙血,祭大明天子之長劍吧。”
“親兵營,列陣!”
“擂鼓!”
毛文龍手中的長劍輕輕揮下,親兵營將近千人,快速列陣。
舉盾,收矛。
咚咚咚咚!
戰鼓咚咚,長矛林立,包了熟牛皮的木盾嘭嘭作響,更增其威勢。
“殺!”
“殺!”
“殺!”
毛文龍率先邁步,一瘸一拐的向前衝鋒。
親兵營緊隨其後,邁著義無反顧的步伐,跟隨在自己大帥的身後,隻覺得熱血沸騰,惟願慷慨赴死!
有兵如此,毛文龍深感欣慰。
他手中的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猶如一隻上古怪獸,便與擇人而噬。
“衝啊!”
一聲怒吼,毛文龍一把扯下總兵帥盔,隨手扔在地上,邁著傷殘的瘸腿,如一位真正的老兵卒那般,陰沉著臉,目光中,似有火苗在搖曳。
聽到中軍的擂鼓聲,耿仲明、尚可喜二人精神大振。
他們標下剩下的數百人也精神大振。
“是毛爺,是毛爺發起衝鋒了!”
“向兩翼撤退,給親兵營留出衝鋒的通道!”
一聲令下,陷入混戰中的大明步兵奮起一搏,打退眼前之敵,如潮水般向兩翼撤退。
正中間,留下一條數十步長的通道。
那通道,是用來衝鋒的。
毛文龍帶領著親兵營,開始加速。
一聲怒吼,再次加速。
當毛文龍率領的親兵營衝到城牆豁口處時,剛好迎上建奴鐵騎的新一波衝鋒。
“列陣!”
“舉盾!”
“殺!”
“殺!”
“殺!”
在一排巨盾的掩護下,百余根黑黝黝的長矛,驟然刺出,將衝到最前方的那幾十名建奴騎兵格殺當場。
“殺!”
“殺!”
“殺!”
盾陣硬扛著騎兵衝擊時的驚天之力,硬生生的頂住這一波衝鋒。
百矛齊出, 猶如一條條毒龍吐信,倏忽一閃間,又刺死數十名騎兵。
建奴鐵騎的鋒銳,被打折了。
隨著盾陣的快速前移,耿仲明、尚可喜標下兩支步兵,開始在兩翼進行襲殺。
弓弩,箭矛,火銃,可勁的向那些建奴騎兵身上招呼。
如此硬扛十幾個呼吸後,建奴騎兵終於泄了那口氣,如潮水般向後退去。
“快速組織民夫,搶修城牆!”
不等毛文龍下令,尚可喜登高一呼,也不管身上的傷痕累累,帶領兵卒快速搶修城牆。
提前預備的一支民夫搶修隊,也早早趕到附近,抬著各種工具奔跑過來,在兵卒們的幫助下,先用巨木將豁口處堵上。
然後,兩千多人齊心協力,將隨手能撿起的磚石、木塊、建奴屍身,扔到豁口處。
而後,數百名百姓人手提水桶,快步奔跑過來,十分熟練的將一桶桶溫水潑到豁口處。
此時正值隆冬臘月,皮島氣溫在零下三十多度,溫水剛澆到木頭、磚石、以及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上,轉眼間就結成一層厚厚的冰。
不到一頓飯工夫,北門城牆的豁口被堵上了。
即便目前才有兩丈多高,但因為上麵包了厚厚一層堅冰,建奴鐵騎卻也不能靠近了。
眾人暗暗松了一口氣。
很多人,直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除了口鼻裡還在冒著白汽,簡直就跟死人沒什麽區別。
毛文龍將一杆大旗交給一名親兵,翻身上馬,慢慢向西而去。
西門那邊的戰鬥,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