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十月中旬,北方大寒,嚴冬提前降臨,一霎時凍死百姓數萬,凍死牲畜鳥獸不計其數。
陝西、山西、甘肅一帶,更是一片慘然。
延安府,米脂縣,畢家寨子。
一座名為‘銀川關’的黃泥土坯小城堡裡,老早的就燒起了火炕,在幾間破舊的驛卒房舍裡,還擱了火盆。
土堡外,太陽高懸,天氣卻冷的刺骨。
那種亮晃晃的冷,讓人心情煩躁不安,總覺得要發生什麽大事。
幾名老年驛卒斜躺在火炕上,用身上破舊的羊皮袍子抱住頭臉,半死不活的睡覺,鼾聲四起,滿屋子濃烈的羊皮腥味兒和汗臭味混合後,更加令人昏昏欲睡。
驛卒黃來兒出出進進幾趟,心神不寧的向東南方向張望,紫色臉膛上一圈絡腮胡子,讓年紀輕輕的他看上去差不多像四十歲的漢子。
後來,他乾脆爬上附近一座烽燧,向遠處張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張望什麽。
也不知道為什麽張望。
明晃晃的一顆太陽,高懸於暗青色的天空,發出的白光耀眼,卻沒有絲毫熱氣,這讓他很奇怪。
這狗日的天氣,冷的緊。
黃來兒下了烽燧,尋了一個背風處躺下,嘴裡嚼著一根被凍乾的狗尾巴草,百無聊賴,便開始專心思念自己的婆姨韓金兒。
那婆娘性烈的很,腿上也很有勁兒,每次想起來,黃來兒都會出現尿憋的感覺。
前段日子,他托一名同鄉的驛卒捎回去十斤谷子,聽說那婆娘出落的更加水靈,用那名粗俗的同鄉驛卒的話說,就是風一吹,都會濕一片……
黃來兒忍不住又想尿尿了。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也懶得往前走,解開褲腰帶,對著明晃晃的冷太陽下就地解決。
突然,他一個激靈。
一陣清脆的馬蹄傳來,黃來兒忍不住往地上唾一口唾沫,罵罵咧咧的嘀咕道:“沒看老子正在尿尿,這就來事兒了。”
銀川關地處延安府米脂縣偏北,往北打馬跑半天,就到了漠北,有時候能看見那些羅圈腿的草原人。
“急報,速速傳出去,不得有誤!”
另外一座驛站的驛卒,將一份邸報扔在黃來兒懷裡,打馬便走,轉眼間就看不見人影了。
黃來兒正在系褲腰帶,騰不出手去拿那份邸報,便任由其掉落在地。
不偏不倚的,剛好掉在自己撒的一大泡熱尿裡,沾濕了一大片。
等他終於系好褲腰帶,彎腰撿起那份所謂的‘急件’,一翻手看見上面沾了尿液的地方,泛著一層蠟黃,被冷風一吹,迅速變成一層白花花的冰粒子。
黃來兒將‘急件’在羊皮襖子上隨便擦拭兩下,定睛一看,卻是一件送往米脂縣衙的邸報。
他搖頭苦笑,罵一句‘朝廷的邸報跟廢紙一樣亂丟’,便懶洋洋的向土堡裡走去。
“洪頭兒,一份發往米脂縣衙的邸報。”
大明驛站廢弛,近乎癱瘓狀態,若非這銀川關靠近漠北,肩負前哨責任,估計早就沒人了。
火炕上,一名老驛卒正睡得迷糊,聽到黃來兒的話,眼皮都沒抬,隨口說道:“那你就送過去吧。”
黃來兒沒吭聲,轉身出門,來到馬圈裡挑一匹黑鬃烈馬,便出了土堡。
別人躲著不乾事,寧可睡死,也不願多送一次邸報。
黃來兒年輕,精力過剩,往往搶著去送信,他喜歡那種拍馬狂奔的感覺。
就好像,他喜歡韓金兒的烈性。
去米脂縣衙,繞道七八裡,便剛好路過家門口……
……
於是,一個多時辰後,日已偏西,一些莊戶人家的破窯裡,已經開始往外冒白煙。
天氣太冷,家家戶戶都缺衣少糧,但火炕還是能想辦法燒熱,將餓癟的肚皮烙在熱炕上,比喝一碗熱乎乎的羊湯都舒服。
黃來兒快馬加鞭,揚起一路黃塵,讓他覺得自己是一位大將軍,自然很是得意。
來到李繼遷寨自家的窯門外,他將馬栓在一棵老榆樹上,有些猴急的竄進土窯:“韓金兒,騷婆娘!”
韓金兒趴在火炕上暖肚皮,舒服的呻吟不已,聽到自家男人的聲音,一骨碌爬起來,將羊皮夾襖往下扯了扯,遮住黑不溜秋的肚皮。
“死鬼,你還知道回來啊!”
韓金兒嬌笑一聲,便要撲過來,卻被黃來兒伸手擋住。
“這屋裡…怎麽一股尿騷味兒?”
黃來兒環顧一圈,也沒發現什麽異常,不過,心裡卻總感覺不舒服。
“狗鼻子還靈的很,不就是鄰居家的貓老來,估計是在地上撒尿了吧?”韓金兒掩嘴笑道:“怎麽,還不喜歡尿騷味兒?”
“想當初,是誰說最喜歡騷的?”
黃來兒脫下破羊皮襖子,剝掉驛卒‘官衣’,摘下頭頂的氈帽隨手丟在炕頭,咧嘴笑道:“貓尿味兒跟這股味兒不太一樣。”
不經意間,發現炕沿地上丟這幾根肉骨頭,一時間也分辨不來是羊骨頭還是狗骨頭,他眉頭微微一皺。
旋即,又哈哈大笑,道:“去,給你男人燒一鍋小米粥,抓緊時間填飽肚子, 還要趕去縣衙送信。”
韓金兒扭著腰肢下炕,順手還在黃來兒褲襠抓一把,嬉笑道:“野狗不吃屎,總喜歡那味兒!”
婦人出去抱柴火,黃來兒不動聲色的撿起地上的骨頭,湊在鼻子下聞了聞,便隨手丟掉。
是狗骨頭。
“婆娘,你們吃剩的狗肉給我也切幾片,嘴裡都快淡出鳥了。”韓金兒正在埋頭燒火,黃來兒突然說道。
韓金兒的身子猛的一激靈,臉色有點僵硬的笑道:“狗…狗肉?沒有吃過啊。”
“老娘看你是凍糊塗了吧?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敢去殺狗吃肉……”
“蓋虎你表哥不是專門殺狗的麽?你去給咱討要幾塊吧。”黃來兒笑道:“吃了狗肉暖暖腰,看我不收拾了你這賤人。”
韓金兒噗嗤一笑,道:“只聽過吃驢肉暖腰的,就還沒聽說過吃狗肉也暖腰。”
黃來兒哈哈大笑,不再言語。
看來,自己在外面當驛卒,這婆娘也沒閑著。
別人家的婆娘如此作為,他黃來兒不介意,甚至還挺喜歡那調調,可自家婆姨這麽乾,就讓他覺得心裡憋的慌。
他伸手摸了摸藏於腰間的一把宰羊刀子,默默看一眼韓金兒,深吸一口氣。
憋了足足七八個呼吸。
又緩緩吐出,咧嘴笑道:“差點忘了,這份邸報是急件,錯過時辰會吃官司的。”
“你把粥先熬好,等我送完信回來再喝。”
“要不然,急吼吼的辦完事轉身就走,這大冷天的,會得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