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些名貴木料,和先帝哥哥親手製作的家具不能陪葬,那就拉到德陵去,乾脆一把火燒了,免得哪天朕也經受不住誘惑,玩物喪志……”
“朕畢竟也是一個人啊,只要是個人,就有私心,就會有惰政之心,自然也就會犯錯誤。”
“朕不想玩物喪志,朕要的,是一個民富國強、威震海內的大明朝啊!”
“所以,還是燒了吧!”
朱由撿一番話,說的義正言辭,擲地有聲,讓張瑞圖、錢謙益兩位讀書人也悚然動容。
就連魏忠賢聽了,也是心頭一緊。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
張瑞圖搶在錢謙益前面,撲倒在地,泣血上陳:“陛下,那些小葉紫檀、雞翅木、金剛木等名貴木料,可是咱大明的國寶啊,豈能一火燒之!”
說起來,內庫所藏的那些木料,還真算得上是國寶。
因為,那些木料,可都是當年永樂皇帝時,大太監鄭和鄭三寶七次下西洋,用大批的瓷器、茶葉和絲綢換回來的,盡是一些百年份以上的極品木料。
當時,可謂是轟動一時,皇親貴胄、王公大臣、天下富商,紛紛以重金求購而不得。
後來,文官清流們看不下去,紛紛上書永樂皇帝,請求放棄這種勞民傷財的行動。
文官們認為,舉大明一國之力,建造所謂的‘大明寶船’,運出去的是絲綢、茶葉、瓷器和文房四寶等‘好東西’,換回來的卻是一堆沒什麽用處的‘奇珍異寶’,這買賣做的太吃虧……
‘不錯不錯,這些讀書人到底是肚子裡有墨水,隨便一說就提醒了朕,其實,製造寶船入海,才是真正的敗家之舉啊……’
朱由撿心情大好。
甚至,對賣不賣皇宮家具的事,他都不怎麽上心了。
他以手扶額,陷入沉思,殫精竭慮的思索著,看能不能找個什麽合理的借口,重新啟動建造船廠、揚帆入海,將大明白花花的銀子撒出去。
那可是萬點、甚至百萬、千萬點‘敗家值’啊……
皇帝這副深思熟慮的神態,落在兩位讀書人和大宦官魏忠賢眼裡,卻顯得頗為高深莫測。
‘難道,陛下對我們已經起了疑心?’
三隻大明王朝的老狐狸心知肚明,眼前這位新主子,表面看上去聰明好學,處事冷靜有方,實際上,因為其自幼頗受冷落,一直都顯得很低調,心性自然有些陰沉、多疑。
為了區區一堆名貴木料,和一堆沒什麽用處的家具,難道真就要得罪這位新帝?
魏忠賢倒還坦然一些,畢竟,他也算是此事的‘同謀’。
張瑞圖、錢謙益兩位大人,卻早已心生悔意,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
這是新登基的朱由撿,借著機會給天下人看看,人家兄弟之間,情誼深厚,恨不得將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搬運到德陵去給他的哥哥皇帝陪葬……
咱一個做臣子的,管的也太寬了。
比起黨爭,比起江山社稷,一堆爛木頭,又算得了什麽!
“陛下,微臣以為,”張瑞圖遲疑著說道:“內庫的那些木料,以及先帝親手打造的家具、農具等,其實也不用燒掉。”
老狐狸沉吟幾聲,偷眼觀察皇帝的臉色,似乎沒有什麽明顯變化,這才繼續說道:“相反的,微臣以為,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起來。”
朱由撿緩緩抬頭,淡然問道:“利用起來?”
張瑞圖趕緊點頭,
一副老成謀國的樣子,撚須說道:“微臣以為,先皇遺作,若任其擺放在深宮後院,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亦非先皇遺願。 故而微臣建議,不妨將這些家具擬一個名單,讓天下臣民、富商申領一件兩件的,權當是作為先皇爺的一點念想之物,未嘗不是一件皇恩浩蕩、被澤萬民之美事也!”
朱由撿默默聽著,不經意的瞟一眼魏忠賢,看著大宦官臉上流露出來的那副恍然大悟之色,心下暗暗點頭。
這個魏忠賢,果然好手段。
提前跟張瑞圖這位‘閹黨人士’溝通好,合起來演一場戲,就是為了將錢謙益這位‘東林黨話事人’給牢牢套住。
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張愛卿到底是老成謀國,朕心甚慰。”朱由撿微微點頭,轉首看向錢謙益,溫言問道:“錢大人以為如何?”
錢謙益早就為之前的頭鐵而懊悔,此時被皇帝問及,根本就沒有反應的時間,附和之言自然脫口而出:“張大人所言極是,微臣也覺得此舉甚善。”
朱由撿淺飲一口茶,思量好一陣子,方才緩緩說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那些名貴家具、器具等,擺放在深宮後院,朕實在是怕自己忍不住,也誤入歧途去做木匠活兒啊。”
這句話說的,讓兩位讀書人覺得很舒服。
堂堂大明皇帝,不理朝政,整日躲在后宮做木匠活兒,那不是歧途是什麽?
不過,人家是皇帝,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以說,可是他們作臣子的,就只能假裝什麽也沒聽見。
“對了魏愛卿,此事就由你去負責辦理吧。”朱由撿隨口吩咐一聲,拿起一份題本,看樣子是要下旨送客了。
魏忠賢‘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誠惶誠恐的說道:“萬歲爺,此事關乎到先帝爺的皇恩浩蕩、澤被萬民,內臣萬萬擔當不起啊。
萬歲爺,內臣舉薦一人,定能辦好此事!”
朱由撿溫言說道:“魏愛卿舉薦何人啊?”
“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張瑞圖學識廣博, 老成持重,內臣鬥膽舉薦張瑞圖張大人。”魏忠賢說著話,不經意的抬頭,向朱由撿看一眼。
朱由撿心領神會。
君臣之間,不就是大飆演技的事嗎?前世看過不少建奴宮鬥劇,其中就有不少類似的橋段呢。
朱由撿微微一笑,點頭說道:“張大人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不僅是探花及第,一筆好字更是名滿天下,即便是朕,也為此折服不已呢。”
“張大人,那就請你辛苦一下吧。”
說著話,朱由撿用余光觀察錢謙益,發現其臉色有點不太舒展,似乎對張瑞圖這位頂頭上司頗有些不屑之意。
這就對了。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文人相輕嘛,不信你錢大人不上套!
“陛下,微臣近日為先帝爺籌備國喪事宜,正為缺少銀兩發愁,東奔西走於戶部和內官二十四衙門之間,恐怕不能擔此重任啊。”
張瑞圖說著話,還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看上去憂慮重重,一副一籌莫展的樣子。
朱由撿聽了,微微點頭,失望之色顯露無疑。
他緩緩轉頭,捧起一份題本,隨口問道:“我大明朝國庫空虛,入不敷出,看來,只能委屈一下先皇哥哥了……”
神色悲苦,泫然欲泣。
魏忠賢、張瑞圖二人羞愧難當的低下頭,默然無語。
錢謙益略一猶豫,站起身來,朗聲說道:“臣願領此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