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秦和又大大方方的到迦德面前,說道:“大師,請在此稍候片刻,我與百裡將軍就幾句話的時間。”迦德也不說話,隻做了個請的動作!
秦和便一把拉住百裡莫的手,說道:“來,莫先生,我們裡面談!”又向一邊遠遠的招著手,說道:“你再看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說話間,那個頭帶鬥篷一直沉默不語的人走了過來,三人並肩向那大殿裡走去。
三人進到大殿之內,余下方無恨、李孤陽、柳青山和劉福春等人守在大殿門外。迦德、鬼王和蕭白發這一眾人則在寺院之外等候著。
迦德此時靜下心來,看著傷在自己手下的諸人,李大、小五和李孤陽莫不是重傷倒地。心中大是過意不去,便自走了過去,從懷中掏出密宗養氣神丹“玄天丸”一一遞了過去。柳青山看著懷中仍在昏睡著的三虎子,也徑直行到迦德面前,請迦德加以救治。迦德查看一番告訴柳青山,道:“這孩子身中鬼王的“幽冥追魂掌”,鬼王一門向無解毒之說。這一掌之力若未經子時,那還好辦。只是如今這陰毒之氣在那子時之間趁全天中陰氣最盛之時已滲入五髒。如此便就難辦了。”語言間略有躊躇,繼又說道:“童子十三起及至破瓜之年皆為固本培元的緊要之時。是以,若十三歲之時在童子之身之前如不能將體內之毒全部除盡,那本元之軀無以固守,則性命難保。若天意有心垂憐,這孩子基有造化,我倒可以一試。”
柳青山便忙問道:“請教大師,應當如何?”
迦德說:“以體內純元真氣化解這純陰之毒”。
柳青山當下雙手合什作揖,恭恭敬敬的說道:“大師,當今天下至純至陽純元真氣自非龍象般若,請念在這孩子……。”
柳青山話未說完,迦德便打住了他的話,暗唱佛號,長歎一聲,說道:“也是孽緣。這孩子隨我同去吧!若果真有造化,十三歲那年你再來找我吧!”
見迦德如此一說,柳青山叩首銘謝!
柳青山又踱步至方無恨面前,施禮,說道:“久聞不死神龍大名,今日得見果如天人下凡,晚輩柳青山見過方先生。”
不死神龍方無恨成名數十載,當年三龍聚首狙殺修羅王,那一戰豈止是驚心動魄,直可謂勝者悲壯,輸者慘烈,鬼神泣之已成絕唱。柳青山對此典故當年在軍中已熟聽了不知有幾百次了,如今見方無恨行事果決無拘小結且平易如鄰家兄長,心中頓生親近,不自覺間便就上前施以晚輩之禮。
只是柳青山這一拜尚隻及彎腰,便覺一股力道托住使得他無力再行施禮。方無恨也微微一笑,說道:“山中野人一個,這等凡俗之禮不用才好。狂人柳青山,果然是後生可畏,後生可期。甚好,甚好!”
說話間,李孤陽和劉福春二人也相繼上前,柳青山與劉福春相視一笑,二人結結實實的相擁在一起,這二人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多年未見之下竟又是在一場惡戰中攜手並肩,這二人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在噓寒問暖。李孤陽雖是與柳青山初識,卻一下子便喜歡上了他的忠義剛勇,灑脫爽朗還有他的桀驁。
而另一邊,鬼王與高氏兄弟則在一旁冷眼視之!蕭白發仍是那副旁若無人之狀。迦德已盤膝而坐開始了他的吐納調息靜心養氣。
那一場激戰之後,寺院內重回了一片安靜。
鳳凰廟經年失修,已是破敗不堪,但殿內那幾尊怒目而視的塑像仍舊莊嚴且肅穆。
殿內三人,
百裡莫、秦和與那鬥篷神秘人。 秦和上下端詳著百裡莫,拉著百裡莫的手,唏噓一歎,說道:“莫先生,這幾年受苦了!”那樣子倒象是多年不曾謀面的好友。百裡莫笑了笑,說道:“還要謝謝秦相的成全,這幾年過來,雖是清閑了些,但卻是舒坦,能吃能睡,尤是踏實。”百裡莫一邊說著,一邊也注意著那個帶著鬥篷一直不說話的人。
秦和朗朗一笑,說道:“是麽,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只是這清閑日子過得久了卻也是悶得要緊。聖上那邊時常念起你,此次本想效防當年宋太祖的雪夜尋普親自尋你,但實在事務繁多,且身子骨最近也弱了些,經不起這長途顛簸。想到這麽多年讓莫先生受了這大委屈,便特意囑我帶了這位貴客一同來探望。你猜猜,是誰?”
百裡莫也不說話,只是定睛看著眼前那位鬥篷神秘人。
那人略有遲疑後,慢慢摘下頭上帶著的鬥篷,露出了一張青春少女的臉,那少女嘴角含笑,向著百裡莫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口中說道:“學生凌瓏,見過老師!”。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大悅國國君的長女,大悅國的凌瓏公主。這位公主琴棋書畫與詩詞歌賦樣樣俱通,是大悅國中頗有名氣的才女。她出生時便在百裡莫身邊,未及髫年便拜百裡莫作老師,與百裡莫已儼然父女般的親近。百裡莫當年曾有過一子,大悅國還未定國之時便就定下了娃娃親,只可惜百裡莫之子不幸戰亡,自此之後百裡莫更待凌瓏視如已出。
百裡莫不曾想那位鬥篷神秘人竟是凌瓏公主,見凌瓏行的是師生之禮,心中喜悅,快步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說道:“瓏兒,你怎麽來了!這路途之遠,怎麽,怎麽……敢勞公主這般顛簸,實在不應該。”
百裡莫起初欣喜之下喚出公主小名,後才又以公主相稱。這本是失禮之舉,但凌瓏聽得卻更是親近。凌瓏說道:“沒有什麽不應該,想念老師了,瓏兒自然是要來看的。老師又瘦了。這麽些年讓老師受委屈了。瓏兒早應該來看老師的。”凌瓏幾欲淚下,情真意切的說著。秦和在一側說道:“聖上囑托,莫先生與公主最是親近,有些體貼的話隻得公主說,莫先生才會覺得寬喜。”
“公主長高了,成大姑娘了。”百裡莫歡喜之余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雙手原本伸展出來想要如從前一般抱上一下,卻終是縮了回去。畢竟這六年來凌瓏公主模樣已有大變,不單要尊君臣之禮,更要顧著男女之別了。
秦和笑著說道:“那是當然,公主如今是大悅國的大才女了,多少青年才俊都日思夜想了。就沒一個是公主瞧得上的。”
凌瓏公主身子藏在那寬大的袍子裡,臉上未經粉黛,那不經雕琢的天生麗質果真是藏也藏不了的。畢竟是初開的少女,聽到秦和的誇讚,終是免不了一絲的羞澀,說道:“秦相就不要拿我取笑了。”而後又正色說道:“老師,您當曉得秦相與我這麽千裡奔襲所為何事?”秦和沒等百裡莫答話,便接著說道:“聖上在半月之前頑疾複發,如今已閉朝數日,朝中現已大亂。當下的大悅國內外皆困,要說是到到存亡之際也並不為過。莫先生,你不能再歇了呀!。”
聽到秦和這番話,百裡莫心中也緊了緊,但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秦和。
秦和略作停頓,卻見百裡莫並不說話,便又說了下去:“北陽府三日前歸了南蒙,宇文煥歸降,文將軍戰死。這些你定已聽李孤陽講過了。也是如今大悅國人人皆知的大事。說大悅國如今是人心惶惶也並不為過。但比這個更加急迫的是什麽,莫先生應該知道一二!聖上因何頑疾複發,莫先生也應能猜中一二!……”
秦和的話尚沒有說完,凌瓏在一邊急切的說道:“老師若再不回去,我大悅國……。”凌瓏這話一說到這裡,就由不得百裡莫再不做回應了,百裡莫趕緊截住了凌瓏沒有說下去的話,說道:“公主,你有事慢些講。聖上天縱奇才,乃一代雄主,當初我大悅國從邊陲蕃鎮起兵順應天下大勢,遭了多少困境,破了多少絕境,闖過多少危難,才建起了這千秋大業,當下此等區區小事,不可亂了方寸!”
酷暑之下,大殿之內尤其悶熱,更是讓秦和這個肥胖體虛之人已是汗如雨下,一向養尊處優的他實有些受不住,順手從腰畔取了水饢猛猛的飲了一口,再又拿起了神案下的那已破爛的蒲團當起了扇子,一邊搖著,一邊說道:“當前最要緊的,不是北陽府的事。而是朝中亂黨!”又咽了下口水,又問道:“這亂黨,你可知是誰?”也不待百裡莫回答,自顧說道:“正是當朝太子。”
這一下便如驚天響雷。當朝太子謀朝篡位?不可能,百裡莫心裡這麽想,口中也這麽說道:“不可能,太子一向忠孝,品行端正,又怎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又向凌瓏公主問道:“公主,你與太子哥哥自小相隨相伴,太子忠厚之心你應比我更知,亂黨之說究竟從何而來?”
“卻不知為何,太子哥哥幾個月之前象是發了魔障在太子府上整天叫囂要親臨皇位,統領天下,更鬧著要駐進那養心殿去。眾人皆無力勸阻。此事後傳至父皇耳中,父皇震怒之下罰他禁足三個月。卻不想,剛剛解禁沒多久,太子在十幾日前竟調動他的近兵圍住了父皇的養心殿,並逼迫父皇即刻退位。”凌瓏說道。
“太子的近兵如何能進得了聖上的養心殿?聖上的近前侍衛和大內府的禁衛軍呢?太子如今身在何處,可還安好?”百裡莫急問。內心自忖,一向仁孝寬厚的太子是為何突然如此性情大變。而這些的近兵是如何進到了養心殿的。光是這大內府的禁衛軍都不是太子近兵可以愈越得過的。
“幸有諸位大臣舍命勸諫,太子如今還算安好,只可惜林太師與鍾將軍等人受此牽連已被打入了大牢。如今正在聖上的精舍中歇養,”秦和說道:“只是聖上原本龍體欠安,此番一來更是急火攻心,當天便頑疾複發,晚間便咳血不止。聖上痛心啊,自那日起便休朝至今。朝中大小之事便不再過問。即是北陽城將變之事也只是召了我進去。唉,不過寥寥數日,聖上竟是須發皆白,頃刻間人便憔悴了許多,老了很多。”
得知太子尚未遭不測,百裡莫緊繃的心也是輕松了些。又聽得聖上如此心境,心裡難免又一陣唏噓。“我是猜想到朝中必有大事發生,不然哪裡會要秦相千裡迢迢的來這荒僻之地。卻沒想是出了這等大事!”百裡莫痛心的說道。
“你也猜到了!難道這南蒙的伯顏他們也猜到了?”秦和眯著眼,問道。
“六年前聖上貶我出京,因有人告我與伯顏在齊魯時有密約。有人說我是被人構陷,其實是確有其事。當年我與伯顏曾有言說,如北陽城破,我便隨他一起輔佐世祖。只因當年我若不這麽說,又怎麽借伯顏之手救我手下眾兄弟之命?是以,昨日南蒙伯顏來訪是在我意料之中。只是,秦相差李孤陽八百裡徹夜奔襲,雖非意料之外,但總隱隱覺得還另有他意。果然也是如此!”秦和方才這樣的猜忌百裡莫心中自是不痛快的。他與秦和其實說不上是死敵,甚至在有些時候兩人其實可算是同謀。但有時秦和說話的樣子總是讓百裡莫覺得頗有些不快。尤其是他眯著眼說話時的神態。
“莫先生果然還是莫先生!”秦和嘿嘿一笑,說道:“當年為先生修築那石屋,並暗修秘道,果然是派上用場了。若非如此,今日還真見不著先生了。只是沒曾料到是南蒙的伯顏。近幾日再無他人來拜訪先生嗎?”
“秦相當初深謀遠慮,但不知可有料到會有今日這番局勢。聖上尚能念起我百裡莫,老臣實是感激不盡。敢問秦相,當下要作何打算?”百裡莫不願意理會秦和的這種猜忌,更不願理會秦和的自以為是。
“父皇自然是知道太子哥哥的所作所為必是另有隱情,朝中如今之亂也有父皇有意放任之由,隻為引蛇出洞。但苦於當下除秦相之外再無可擔重負人。”說話的卻是凌瓏公主,想來是事態緊迫,她內心著實焦慮,故而話語間不似秦和那般迂回婉轉。
凌瓏的話一說完,秦和不急不慢的跟著說道:“當今朝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今隱約中總有一股暗流在左右朝中局勢。這太子事發不久,北陽城即刻告破,這斷非巧合。這一內一外的事情,聖上擔心是內外勾結之所為。若果真如此,才真正是其聖上內心之大患。這一回聖上要我與公主前來,其意有三,一,北陽戰勢如今已成定局。但南蒙世祖斷然是心不止於此,必將再度進犯。如此之下,北面戰事也將成困局。聖上之意,是要在這個緊要時期力阻南蒙進犯,緩上一緩以便從長籌謀。二,你本為開國之重臣,亦是聖上當年的義兄弟,更兼行事公允,為人寬厚,盛名著身,縱多年辭朝但朝中威望仍足以服眾。且你多年不在朝中,並無派系之爭端。尤為重要的是,我與你的仇怨朝中眾人皆知,皇上此刻允你出山朝中自無人可以反駁。你這一來,亦是破局。破了朝中當下之迷局。三,以上兩點做好了,這背後暗流之首腦自然也就出來了。查出太子背後之人。重整朝堂。跟隨聖上輔佐聖上,建我大悅國之千秋基業!”
百裡莫聽著秦和這徐徐道來,聽到最後,莞爾一笑,說道:“聖上太看得起我這老朽之軀了。我這山野村夫擔不起如此重責。還請聖上三思,莫要誤了聖上的大國之計!”
秦和還是嘿嘿地先笑了一聲,說道:“聖上果然還是很知道莫先生的,所以才特別讓公主隨我一同來請先生。我臨近出發時聖上便說了,‘百裡那混蛋榆木腦子倔得很。他自以為受了這麽些年的委屈,這天下間除非是我親臨,不然任誰也是請不動的了。’我說,‘不能吧,莫先生與聖上同甘共苦這麽多年,最是知道聖上心思的,當年讓貶他出京實在是為他著想,也是為江山社稷所想啊!’我這話還沒說完,聖上就罵著說道,‘他他娘的懂得個屁,他腦子裡他娘的就是一坨屎,說什麽都不聽,一倔起來非氣死你不可。這樣吧,還是讓凌瓏跟你一道吧,也就這小丫頭的話他還能聽一聽。你要記住,這老小子若還是要推三阻四的,你就把他直接拿下給我押回來’!”
秦和說到此,又是一番語重心長的說道:“莫先生啊!當年你被貶出來,說是說是我告了你,而後群臣忿然。只是這麽多年來,你就沒有再想想,這究竟是為何嗎?以聖上與你的交情,以你對大悅國所做的,以你莫先生舉世的盛名,僅憑這麽個罪名就要把你貶出京城?若真是按判國之罪,那又豈止是貶逐!”
百裡莫這一聽,征征的站立著,一時間竟說不出來話。
凌瓏走了過去,拉著百裡莫的手臂,晃著手,央央的說道:“老師,大悅國的事情您都不管了,那還有誰管大悅國的事了。您要是也不疼我了,天下還有誰再疼我了。枉太子哥哥這麽多年一直念著您。”
“聖上說了,朝中迷局尚需時日,我們可以從長計議。但南蒙之事卻需加緊安排。並著你即刻返回京中,聖上在他的精舍中等你返來!”秦和趁勢說道。
秦和轉述聖上所言隻口未提聖上口喻的姿態,這讓百裡莫卻倍感親切,那才是一如當年的味道。
“伯顏昨夜差了迦德、鬼王與蕭白發一乾人來請我,我也允了今日便隨他們去北陽。”
秦和略加思慮道:“卻也無妨,莫先生要去便去,倒也是好,與伯顏相見也正好。我想莫先生必能做好安排。”
百裡莫沉思不語,在大殿內來回度步。
秦和也不再說話,凌瓏也安靜的看著他。
殿內一片寂靜。這樣的安靜足有半柱香之久,秦和耐不住的走到那佛象身前, 理了理那已破敗的蒲團,雙手合什拜了一拜,口中又問道:“莫先生,這鳳凰廟果真有那鳳凰血經嗎。”
百裡莫聽到秦和這麽一問,回過神來,說道:“鄉間野話而已,哪有什麽鳳凰血經。”而後又說道:“秦相素來謀略過人,南蒙之事必有良策。”
秦和聞言,展顏而笑,說道:“是不是良策卻不敢說。卻也是有些謀劃,到此時了,也當與莫先生商討一二。”
凌瓏在一邊嗔怒著,說道:“你即有主意,還不快些講來,如此要急死人了。”
秦和臉色一正,向著凌瓏欠了下身子,問百裡莫:“公主,莫先生,容我先問幾個問題。南蒙自我大悅國立朝三年後便發兵挑釁。如今已十年有三。南蒙為何會在彼時起兵尋釁,而不是在我朝尚未立足時發兵?南蒙大軍向來驍勇能戰,為何一個北陽府會被困了如此之久?伯顏也好,世祖也罷,他南蒙朝內是否也是君友臣恭,琴瑟和鳴?”
凌瓏說道:“那是南蒙此時才養出了氣候,之前不過草地上的流民,趁著中原爭霸的空隙而悄然的成了氣候。北陽府是我大悅軍士上下一心同仇敵愾,且宇文將軍膽識與謀略均為當世一流。”
秦和聞言一笑置之,雙目咄咄的看著百裡莫,百裡莫卻也正看著他,當下二人四目相對。秦和並不回避,百裡莫眼神也不見閃爍,但並不說話。
大悅國兩大重臣在這大殿之內四目相交火光四射,凌瓏公主見此狀心中不由得竟有些忐忑,當下便張口相問:“老師,你應當知曉此中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