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波迅猛而來，倏然而逝，就這麽虎頭蛇尾地過去了。

　　朱厚照滿肚子嘀咕地擺駕回鑾，不遠，就在後頭的乾清宮。

　　一道乾清門隔絕了內外，南面是奉天殿為首前三殿和文淵閣、文華殿等辦公朝會的地方，北邊就是內廷，也就是所謂的內宮。

　　而叩闕就是跑到乾清門前叫喚，通俗意義上講是砸皇帝的大門，將皇帝從家裡逼出來。

　　剛才朱厚照就是急急忙忙從乾清宮到奉天殿應朝，韓文那幫人敲響了闕鍾跪伏在乾清門前，不出來都不行。

　　前情倒不複雜，前一陣打雷將宮禁的一角劈壞了，工部與內監扯皮，負責監管工部的工科給事中陶諧甩鍋，告了太監黃偉的小狀。

　　黃偉不是一般人，他是朱厚照在東宮時的大伴，一直照看小皇帝的飲食起居。

　　甩鍋黃偉等於就是將事情往朱厚照身上推，可見陶諧也是瞎。

　　而且陶諧還糊塗，連黃偉的名字都沒弄對，寫成了王偉。

　　朱厚照看到奏折後樂了，親自禦批:錯別字引以為戒，這次就算了，大家四四六六拆掂它，事情就過去了。

　　可不知怎的李夢陽這個包打聽知道了這個事，好家夥，如獲至寶還添油加醋說什麽陛下坐視天變不預，又拐彎抹角把“八虎”牽扯了進來。

　　其實就是八個得到朱厚照寵信的太監，文官集團覺得他們不照著士大夫們的話辦事，還把朱厚照給帶壞了。

　　被李夢陽這麽一捅，整個馬蜂窩就炸了，幾十個朝臣就來個了叩闕上書。

　　其實這些文臣裡固然有熱血衝動的，但鼓動他們的韓文、李夢陽夾帶著私心。

　　眼看著正德開新朝，孝宗托孤的輔臣只有劉、李、謝三位，年紀也都不小了，韓文盯著閣臣的位子眼熱，李夢陽則是想從後進中出位。

　　歷史上李夢陽不但在事發後推諉責任，劉瑾倒台後李夢陽還對搭救過他的何景明、康海等人倒打一耙，鄙為閹黨。

　　可見今天這出就是一幕邀名賣直的荒誕鬧劇，哪有表面上的正義凜然，純屬野心家推動。

　　現在風潮抹平了，朱厚照除了志得意滿，還得思考對策。

　　劉瑾還沒有真正發跡和作惡，該怎麽對待呢?

　　八虎其余七人也善惡不明，重新審視這段歷史並親身參與其中，朱厚照才發現真相遠不是史書裡聊聊幾句能說得清，內中邏輯複雜得很。

　　自己的一言一行左右著誰上誰下，也不能一概用善惡好壞忠奸來劃分，那樣才真成了昏君，必將身敗名裂，骨頭渣都不剩。

　　每一個人身後都牽連著一大票人的利益，其出發點並不圍繞著朱厚照來展開。

　　想到自己的結局和評價，朱厚照不由得一陣惡寒，每一步都是坑啊，怎麽做都是錯，都能黑出翔來。

　　就在朱厚照神思不屬之時，一個肥碩的身影顛顛地迎了上來，一路小跑著獻殷勤:“皇上，娘娘來了。”

　　娘娘?朱厚照一楞，短路了。

　　黃偉見朱厚照面有疑色，忙吭哧吭哧地趨近了步輦小聲報告:“是太后讓皇后來勸駕的。”

　　哦，怪不得張太后沒後續動作呢，原來在這等著。

　　想起來了，朱厚照八月大婚，同時娶了一正兩副三個老婆，皇后夏氏、賢妃沈氏和德妃吳氏，算算都一個多月了。

　　可除了大禮那天，朱厚照再也沒有跟她們照過面。

　　莫不是朱厚照喜南風?野史上有，正史也或隱或現地春秋了幾筆。

　　可朱厚照深刻地自我檢討了三遍，還是發現自己是直的，身體很誠實，依然對記憶裡那塊移動硬盤魂牽夢縈。

　　但他確實對夏皇后在內的后宮三人有惡感，因為她們都是張太后幫朱厚照挑的。

　　也不是不漂亮，怎麽說呢，朱厚照嫌棄她們一板一眼的，像牽線木偶，沒靈魂啊。

　　朱厚照也就虛歲十五，想想後世十三四歲的男孩，正好就在上中二，還在跟同桌劃三八線憑實力單身呢。

　　就算是皇家的少年早熟，也還在愛玩的年紀，塞個悶葫蘆給他，能喜歡就見鬼了。

　　是以朱厚照雖然大婚，卻連房都沒圓，屬於一動不動的狀態，靜若處子，古人誠不欺吾。

　　朱厚照咧嘴一笑，從思緒中脫出，看來張太后是想讓夏氏來勸導自己。

　　人們常說成家了就成熟了，老婆的很大一個作用就是栓馬樁，現在張太后要拿這根樁子來栓朱厚照。

　　不過朱厚照也不是原來的正德，懂得更多也想得更多，知道人不能依據表象貼標簽，到底是栓馬樁亦或是墊坐的小馬扎誰又說得準呢?

　　更何況他現在身處皇宮大內，勢單力孤，身邊一個貼心的人都沒有，這個時候還將靠近自己的人拒於千裡之外就更淒寒了，孤家寡人也不是這麽當的。

　　偉人教導我們，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要把敵人搞得少少的，至理名言啊。

　　想到史書裡夏皇后聊聊幾句悲慘的人生，他又動了惻隱之心，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女，沒必要虐待人家，才不是見色起意！

　　剛打定主意， 朱厚照的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來，用腦過度消耗能量，餓了。

　　又想到原身與夏皇后的一件軼事，朱厚照淡定地吩咐了一句:“傳膳吧，朕與皇后一同用膳，有些日子沒見了。”

　　也虧朱厚照說得出口，就這麽幾步路，卻跟自己的老婆近一個月沒碰面，甚至記憶裡都把她給刪了，真夠荒唐。

　　黃偉得了朱厚的旨意，輕快地應了聲“是”，便飛也似地跑去傳膳了。

　　那身肥膘仿佛沒了重量，反而變成氣體將黃偉吹脹托起來，應該是受了某些壓力，輕松下來就忘了形。

　　朱厚照望著黃偉遠去的背影咂摸著，覺得頗有內味，這也是個沒有自我的人。

　　禦輦還沒有進乾清宮，遠遠就看到夏皇后站在宮門外候著，她臉上的表情抹了一層嚴肅的青灰色，沒有絲毫的煙火氣，就像個蠟人一樣。

　　夏皇后還真跟朱厚照想象的一樣，規規矩矩的淑女得不能再淑女，一個十三歲的丫頭，也虧得那些人的手段，硬是把一個活潑好動的女孩兒訓成了機器人。

　　這讓朱厚照心裡更添悲涼，還真是個可憐人兒。

　　不等夏氏開口，朱厚照就堵住了她的話:“朕知道你想說什麽，但這些話不是你自己想的，說了也沒意思，不如不說，許久沒見了，不如今天就不說掃興的話，好好陪朕吃頓飯。”

　　這枚像小白兔一樣的少女被朱厚照嚇到了，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那雙大眼睛卻瞬間充血殷紅，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委屈。

　　反正小白兔應該就是紅眼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