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剛降臨,蘇府清心閣的客廳裡,已經燃起八盞油燈。
搖曳的燈光,照得客廳一片昏黃,把老太太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抹上一層怒氣,連頭上那團用網巾圈起來的花白頭髮,都氣得有些發抖。
蘇老爺和兩個兒子,站在老太太前面,低著頭不敢說話,樊秀姑娘則站在老太太身旁,也是低著頭。
老太太看看樊秀,又轉身瞪著面前三人,說道:“都說人上了年紀,越看越通透,可我在這後宅裡,卻是越活越憋屈,三天兩頭的,不是來告狀的,就是來說事的,哭的,鬧著,吵得不安生,我哪天能有個清靜?這些年,也多虧樊秀在我身邊圍旋,我才過上清心日子。可你們偏不見得我清靜,天天來要人。”
說到這裡,老太太頓了頓,喘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
“要人也便罷了,我看樊秀年紀也不小了,能配個少爺,放在家裡,也算給她一個名分,也還能在我旁邊服侍著,便放她出去。你們倒好,把人哄了去,轉手送給一個外人。我眼還沒花,耳還沒聾,你們就開始算計我了,趕明兒我要是說錯話,記不得人,只怕身邊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
蘇風嶽聽了這話,急忙上前一步,跪倒下去。蘇雲揚和蘇雲帆兄弟倆,也跪下來,連樊秀也轉身跪倒在地。
老太太繼續說道:“我不管你們怎麽善後,反正樊秀我是不會再放出去的,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
跪在地上的父子三人,都沒敢回話,一時間,一時間,昏黃的客廳裡,靜得連燈火都不敢晃動一下。
老太太轉身走兩步,在椅子上坐下,望向下面四人,許久,才說:“我十五歲嫁入蘇府,那時老太爺是九竅境,下面幾個老爺,再差也是八竅境,現在再看看你們,連個八竅境都沒有,你們說資質不好,我不敢埋怨,可天賦好的呢?你們看看老四,看看他現在什麽樣?二十多歲的人,也就三竅境,還天天在外面鬼混,蘇家遲早毀在你們這群人手裡。”
這話說得有喪氣,連牆上的明燈都開始晃動起來,閃得客廳裡時明時暗。
蘇風嶽跪著上前一步,抬頭應道:“娘,老四最近在閉關,快突破四竅境了。”
老太太不喜反怒,一拍桌子,叱道:“到現在你還敢唬我,他半年前才上三竅境,哪有這麽快突破。”
蘇風嶽轉身望向身後的蘇雲帆。蘇雲帆會意,應道:“回老太太,老四半年前在外面闖禍,被人拿住,我委托那人敲打一下,逼得他開始閉關修煉,以他的資質,只要肯苦修,再加上蘇家的丹藥,突破四竅境是很容易的事。”
老太太將信將疑,問道:“還有這樣的事?”
蘇雲帆說:“我怕他半途而廢,已經叫際松在旁邊盯著,老太太如若不信,喊際松回來,一問便知。而且我還跟那人說好了,等老四出來,再好好敲打一下,把他逼上五竅境。”
老太太怒氣漸消,也聽出蘇雲帆這話裡有話,想了想,還是問道:“那人是誰?肯幫咱們家老四?”
蘇雲帆應道:“那人就是蔡多福。”
聽到這個名字,老太太又板起臉來,盯著蘇雲帆,問:“那你說說看,他為什麽肯幫咱們蘇家?”
蘇雲帆躊躇一會,才硬著頭皮說:“我覺得可能是喜歡咱們家雲裳。不過我不知道他的修為,所以才讓他參加今天的比武,可他對別的姑娘不感興趣,實在沒辦法,隻好讓大哥試試他的實力,
沒想他真贏了。” 其實今天這事,蘇雲帆確實是這樣安排的。
先讓蘇雲裳直接開打,然後是參加比武,再不行就利用大哥的預測能力。他資質有限,想爭取到樊秀是不可能的,如果蔡多福真有實力,不如把人送出去,借此拉攏蔡多福。為此,他連哄帶騙,讓大哥同意配合,甚至還找樊秀商量過,讓他們兩人先見面。
他只是沒想到老太太會這麽生氣,隻好臨時編出蘇雲海的事,反正據蘇際松所說,那小子進步很快,很快就能突破。
至於喜歡蘇雲裳這事,只能先編出來擋一擋。
這話半真半假,真挑不出毛病,老太太也沒追問,而轉身望向蘇雲揚,問道:“雲揚,那個蔡多福,真那麽厲害?”
蘇雲揚應道:“我對他推演了十幾次,可什麽都預測不到。就好像……好像蔡多福他根本就不存在。最後我以命拚命進行推演,也隻預測到一個結果。”
“什麽結果。”
“我死了。”
客廳裡一陣沉默,好一會,老太太才問:“那他用的什麽竅訣?”
“不知道,我的推演,對他無效。”
“那你覺得他是什麽修為?”
“不好說,但我可以肯定,如果真打起來,我打不過他。”
聽到這裡,老太太突然一聲歎息,說:“蔡家這對雙胞胎,都不簡單啊,這個蔡多福,如果真有這麽厲害。或許可以考慮一下他跟雲裳的婚事。風嶽,你說呢?”
蘇風嶽應道:“我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細。如果合適,可以考慮與蔡家聯姻。”
蘇雲帆急忙搶過來說道:“讓我去吧。”
這個倒沒人反對,畢竟今天這事,也是蘇雲帆搞出來的。
老太太又轉身望向樊秀,問道:“樊秀,你見過那個蔡多福?”
樊秀應著:“今天在夏園,見過一面。”
老太太又問:“你覺得他怎麽樣?”
樊秀磕頭:“樊秀一輩子都是老太太的人,願意服侍老太太一輩子。”
老太太一聲長歎,望著眼前的姑娘,說:“丫頭,我一直把你當親孫女,可就算是親孫女,也不能永遠留著,你年紀不小了, 該許個人家了。你記住,蘇家永遠是你娘家,你現在跟蔡多福回去,就代表咱們蘇家和蔡家是姻親,你想回來看我,隨時都可以回來。”
樊秀早已淚流滿面,又是磕頭,應道:“我舍不得老太太。”
老太太笑道:“傻丫頭,又不是生離死別,哭什麽,沒準將來雲裳嫁過去,還要你照應。”
……
清心閣後面的小院裡,停放著三個木箱子,溜金邊的箱蓋上,掛著銅鎖,月光照落下來,把銅鎖照成了青灰色。
樊秀望著銅鎖上的月光,突然想起隨大少奶奶第一次進蘇府的情景,當時的她,就跟在一個紅色的木箱子後,前面晃動的銅鎖,總發出嘩嘩的摩擦聲。
兩個小廝從外面走進來,說:“樊秀姑娘,馬車備好了。你先到車上等著,我們來抬箱子。”
樊秀答應一聲,從清心閣小院出來,借著月光,沿遊廊往外走。
她走得很慢,說不清是害怕還是不舍,隻想慢慢地走著,一直這樣走下去。很快,兩個小廝抬著木箱子追了上來,有些輕浮的步伐,把銅鎖晃得鏘鏘亂響。
轉過一座拱門,剛進花園,月光突然隱去,四周變得昏黑一片。她站在拱門下,看著眼前熟悉的假山石徑,亭台樓牆,慢慢消失不見。
黑暗裡,前面還響著銅鎖的晃動撞擊聲,提醒著她前進的方向。可不一會,聲音漸行漸遠,歸於平靜。這時她才突然想起,以後要走的路,不再是自己熟悉的蘇府,也不會有人幫自己打燈籠,甚至自己都看不清要走的是什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