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鬥分出勝負後,還有一套繁瑣的流程。
收屍的,清理現場的,報喜訊的,療傷的,討酒錢的,結案登記的……凡此種種,名目繁多,其實都繞不開一個錢字。
錢由誰出?
自然是勝者。
不過今天的情況,似乎出了問題。
蔡多福確認對手已死,都不等主持決鬥的費校尉宣布結果,一邊擦著劍上的血跡,一邊走出決鬥場,然後衝著朱胖子等人一招手,立馬要離開,完全沒有付錢的覺悟。
都尉府的幾位官差,急忙衝上前去,向蔡少爺道喜,也就是討個工錢。
一場決鬥,都尉府派來一個主持決鬥的,兩個管現場秩序的,四個催束和收屍的仵任,另外,前來幫助的還有診脈的醫師、查兵器的坊匠、搜身的中人、療傷的大夫、擺桌子的、買壯膽酒的、報喜訊的……
這些人,可不是來看熱鬧的,是要收錢的,這是櫟陽城決鬥的規矩。
別說普通決鬥不需要仵任,萬一不小心打死人呢?也別說不需要兵器,或許兩人一時興起需要用兵器……反正都是一整套的基本配置,缺一不可。
這套流程,早在櫟陽城形成一套成熟的決鬥產業鏈,只要有錢,什麽活都有人乾。所以棟陽城有句俗話,沒錢就別學公子哥玩決鬥。
今天的勝利者,蔡家大少爺,家裡不差錢,又恰逢死裡逃生,賞錢肯定不少。
很快就有一大幫人,跟在官差後面,圍過來賀喜,就連跑腿報信的,都圍上來好幾個,就等著蔡少爺給錢,好回蔡府報喜訊。
可蔡多福面對眾人的恭喜,隻淡淡拱手回句多謝,壓根兒沒掏錢打賞的意思。
朱胖子在旁邊看著,比他還著急,忍不住湊上去,小聲提醒一句:“福少,該打賞錢了。”
“啊?”蔡多福詫異一聲,轉身望向朱胖子,很是不解,“什麽賞錢?”
“你贏了,就要打賞錢啊。”朱胖子稍提高些音量。
“我打贏的,又不是他們幫我打的,我幹嘛要給他們賞錢。”蔡多福的聲音更大。
“那麽多人,忙前忙後幫你做事,不能白乾啊。”
“我沒叫他們來啊,他們白乾,關我什麽事。”
朱胖子扁臉一拉,頓時啞口無言,連圍觀的人群都一陣沉默。
大秦建國兩百多年,決鬥已成風氣,規矩也是擺得明明白白,哪裡見過這麽無恥的人,看熱鬧的突然不想走了,覺得還有熱鬧可看,等著拿錢的,蹙起眉頭拉長臉,準備跟蔡少爺理論一番。
第一個站出來的,正是主持決鬥的費校尉。
費校尉本名費啟明,原是城北都尉府的校尉,也就是禁衛的隊長,相當公安局刑警隊長。後來因公受傷,加上年紀稍大,調回都尉府當個武庫丞的閑職,因素有威望,便接管主持現場決鬥,算是決鬥場上的核心人物,許多人仍稱呼他費校尉。
只見他走上前去,拱手說道:“蔡少爺,為決鬥作保,維持公平,乃都尉府的職責,我不好為自己爭利,但決鬥有決鬥的規矩,你這樣壞了規矩,那以後的櫟陽城決鬥,豈不是全亂了套。”
有核心人物開口說話,眾人便不再言語,靜等蔡少爺醒悟認錯,大方賞錢。
蔡多福轉身望著費啟明,問:“費校尉,小子可不懂這些,你就跟我說說,決鬥的規矩是什麽?”
費啟明應道:“場上比武力,場下保公平,勝者為王,死者為大。
至於其他人,出苦力的算份工錢,出貨物的給個本錢。” 蔡多福微笑點頭:“原來如此。行吧,費校尉既然說要規矩,那咱們就講規矩,據大秦律法,凡逃避決鬥,或者故意拖延決鬥的,官府可以進行催束,甚至可以限制其行動。這點我沒記錯吧?”
“對,是有這條律法。”
“我自簽下生死決鬥後,一沒逃,二沒拖,可都尉府天天派人到我家催束,擾得我家雞犬不寧,鄰居都在看我家笑話,這也是費校尉說的保公平?這也是你們說的規矩?”
費啟明愣了一下,這事他是聽說過的,但這不是他的問題,也管不到,至於那兩個上門催束的禁衛,看到柳公子死去,早跑了,於是應道:“催束只是例行公事,都尉府公務繁忙,偶爾出錯也是有的,蔡少爺其實是可以到都尉府申訴的。”
蔡多福冷笑一聲,都想罵人,都決鬥完,申訴個屁,臉上卻堆著笑,應道:“說得也對,催束是例行公事,決鬥做保也是例行公事,既然都是都尉府職責所在,你們憑什麽要賞錢,公然索賄麽?不怕我去都尉府申訴。”
費啟明氣得青筋暴起,差點跳起來罵人,甚至巴不得蔡多福去都尉府申訴,看看都尉大人怎麽判。不過這事真要依法, 確實沒有討賞錢的依據,所謂規矩,到底也是潛規則,擺不上台面。
幸好他已是個老家夥,沉得住氣,倒沒發作,好一會,才應道:“我說過了,官府職責所在,我就不說了,但那些出力的,送酒的,查兵器的,都要養家糊口的,蔡少爺不會不管吧。”
“我沒叫他們來,為什麽要管?”
“那柳公子的屍首就這麽放著,你都不管。”
生死決鬥,確實有一條勝者替死者收屍的不成文規定,其中的意義,就是仇家被你打死了,官府與家屬不追究,你幫忙收屍,也算做個了結,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
費啟明提這條規矩的原因也很簡單,你對都尉府有意見,就因為那兩個收了錢的禁衛,咱們先不說,這條最基本的規矩,你總得認吧,只要你肯認第一條,後面便好辦,而且年輕人嘛,總是有脾氣,給個台階,發泄一下就好了。
可蔡多福明顯不認這條規矩,說:“費校尉,我其實不想和柳公子決鬥的,他說我得罪他,我可以上門道歉,賠錢認錯都行,可他不依不饒,就是想置我於死地,這樣的人,我能給他留個全屍,已經仁盡義至,你現在竟然要我給他收屍,當我是傻子啊。”
費啟明老臉板得僵硬,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氣得全身微微顫抖。
圍觀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有罵的,有驚歎,有看笑話的,更有起哄的,響起一片。
突然,有個小夥子漲紅著臉,從人群中衝出來,指著蔡多福罵道:“姓蔡的,死者為大,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