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遁去其一，既是生機，亦是遺憾，這世間本就不存在完美，缺憾才是真正的主題。

　　九月初，錄取通知書來了，中信簽收了他人生的首個EMS。郵遞員熱情地向中信表達了恭賀，又細心地告知了EMS的正確打開方式，才騎車離去。

　　中信撕開拉線，取出一個大信封，寥寥數張紙，包括了學校簡介，來校線路，接站說明，需辦事宜等，還有一張薄薄的的錄取通知書，吳市工業專科學校計算機專業。

　　看著散亂鋪在桌上的紙張，中信的神色有些發苦，轉瞬卻又苦笑了起來，更是悻悻然自語:

　　想我顧中信非是讀死書之人，自詡聰明非常，更心細如發，動手能力尤佳，此生，我卻做不成飛彈專家，也做不成醫生警察，可又該如何呢?那是他們的損失才對呀，我且做個計算機專家吧，貌似也不錯哦，哈哈！

　　中信將那些紙張又裝進了信封，隨手丟在了桌上，便出門去了鐵鋪。

　　見到中信回來，老顧趕忙詢問道:“是不是通知書到了?”

　　別看老顧整天看著漠不關心似的，其實他是怕給兒子增加壓力，當月英來喊中信回去簽字收件的時候，老顧就已經猜到了。

　　“是的，我考到吳市了！”

　　中信竭力裝出歡欣愉快的樣子，繼續說著:“吳市可是個發達的大城市，我要去那兒上學了！”

　　老顧淡淡地問道:“什麽大學?”

　　“計算機專業，當今最前沿的科技了，”中信似有憧憬地回復道:“全省隻招了2個人，我的運氣不錯，感謝上帝，這可是我最夢寐以求的專業了。”

　　老顧看了一眼眉飛色舞的兒子，幽幽地說道:“你喜歡就好。”

　　緊接著，老顧又說道:“這幾天，你就別來鋪上忙活了，遷戶口，轉糧油關系，還有不少事要辦呢。”

　　“嗯，等辦好了，我再過來幫忙，走之前，我還想看到那兩把刀做出來。”

　　君子佩劍歷紅塵，寄情山水詩白身，中信的心中似乎也有這樣的情結。

　　一天內，諸事辦妥，中信按照父親的要求，兌換了200斤全國流通糧票，老顧是怕中信餓著了。

　　那時候的大學生，國家每月供給21斤飯票和少許菜票，不夠吃的學生，需要拿著糧票和錢去換購飯票。

　　塵埃落定，剩下的幾天時間，中信就天天泡在鐵鋪，他要親眼見證那兩把刀誕生的全過程。

　　煆燒、捶打，再煆燒、再捶打……

　　刀坯已然成型，好鋼已然入刃，接著就是冷處理了，淬火，戧銼，再淬火，再戧銼，最後才是用紅石細細地研磨。

　　就在冷處理即將結束的時候，月英的二妹月秀來了，根本沒顧上進屋，站在門口就和月英說上了。

　　“大姐，你家中信這不是考到吳市了嗎?估計你家也沒人送，他一個小孩家家的，也沒出過遠門，你們能放心嗎?我這個當姨的也舍不得他遭罪啊，我就去找三妹商量了，她家大局長很喜歡中信，答應派車送他去上大學，這樣既省了路費，又有了面子，多好啊！”

　　聞聽此言，月英自然是非常高興:“二妹呀，又讓你們費心了，他大哥還說這兩天忙，等他抽出時間去送呢。”

　　“用不著中孝送了，就這麽定了，我還有事兒呢，我就先走了，讓中信明天一早進城到我家。

”　　說著，月秀轉身就走，月英伸手拉也沒能拉住，隻得笑著相送她二妹離去。

　　晚飯後，老屋裡就三個人，燈光依舊的昏黃，看著收拾東西的娘倆，老顧本想和兒子好好嘮嘮，可想了半天卻是無從說起，終是勉強擠出了一句關切。

　　“一個人在外面，該吃就吃，不要節省，好身體才是你最大的資本啊！”

　　中信重重地點著頭，他聽懂了父親的意思，他也不知該如何回復了。

　　月英接著說道:“就是，兒子啊，外面的飯好吃不好吃，都得吃飽了，你還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也不能亂吃東西，不熟的千萬不能吃啊！”

　　月英眼淚婆娑著，這個小兒子，她可沒少操心，說著就絮叨上了:“你還記得不?那年你偷吃不熟的豬肉，肚子裡長蟲，吃了那麽多的打蟲丸，身體都給藥垮了，一直貧血。你也要注意勤換衣服，你那蕁麻疹還沒斷根兒呢，記得要穿暖一點兒，你那風濕……”

　　中信安靜地聽著母親的絮叨，沒有一絲的不耐煩，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媽媽囉嗦了，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老顧只是默默地抽著煙，不曾出言打斷，月英的話其實也是他想說的……

　　回到自己的房間，中信四下環顧一圈，破舊的牆壁，昏暗的燈光，簡陋的陳設，卻又滿是熟悉與溫暖，這兒是他之前的全部，眼下就要離開了，下一次回來，不知道還會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坐在床邊，中信拿出了那個信封，找出報到事項，看了又看，離正式報到還有4天呢。

　　中信不願耽誤大哥的生意，他早就準備好自己去吳市了，反正到時候車站碼頭都有學校接站，他的心裡可是一直盤算著時間呢。

　　唉~

　　一聲重重的歎息，雖然他很想早點兒離開白鷺，離開這個充滿無奈與遺憾的地方，可真的臨行了，他又有些不舍了，多想再賴上幾天啊！

　　盡管已經很努力了，中信最終還是沒有看到那兩把刀，磨礪鋒出、睥睨蜂巢的樣子。

　　次日一大早，老顧去了鋪上，中信辭別月英，帶著深深的遺憾與不舍，背起被褥行囊離開了顧家老屋。

　　當背著行囊的中信，剛剛出現在巷口，月秀就迎了過來，臉上滿是盈盈的笑意，言語卻是有些不耐。

　　“中信啊，你怎麽才來啊，都等你半天了。”

　　中信只是靦腆地笑了笑，跟著月秀進了屋，卻見客廳裡坐著幾人，中信並不認識，他只是疑惑地撓了撓頭，月秀已經忙著介紹了起來。

　　“這位是賈院長，跟我平輩兒的，你應該喊大姨的，這位是大姨夫，這位你該喊姐的。”

　　本就略顯內向的中信，哪裡反應得過來，只能再次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

　　“二姨，我去看看我姐。”

　　說著，中信就準備出門去知昔家裡坐坐，反正不遠，也就隔著一條巷子。

　　月秀一把拽住中信，語氣帶著明顯的阻撓與輕蔑:“你去那兒幹嘛，你姐上課去了，就那個家夥在家。”

　　“那好吧，等她下班了，我再過去。”

　　“車馬上就來了，還有那麽遠的路呢！”月秀好像很隨意地補充了一句。

　　中信懶得計較，選擇了順從，其實他也好想找姐夫絮叨一番的，可他也知道，月秀對姐夫沒有好感。

　　中信只能在心裡腹誹著:既然看不起人家夏放，那當初做媒時，怎麽就把他誇成了一朵花了呢?

　　等候的時間不長，車來了，這是一輛吉普車，綠色帆布包裹著車身，在戰爭片中倒是隨處可見，幾乎是敵方軍官的標配了。

　　月秀趕忙招呼著幾人上車，那位‘大姨’拎著一個袋子，女孩背著一個小包，只有中信拖拽著一個碩大的包裹，裡面裝著被褥以及秋冬的衣物。

　　司機見了，趕忙下了車，上前幾步，接過中信的行李，幫著塞進了後備箱。

　　“大姐夫，你年紀大些，前面寬敞，你就坐前邊吧，讓小孩兒們坐後面。”

　　殷勤的聲音傳來， 中信循聲望去，就見親二姨月秀已站到了車旁，並伸手打開了副駕的車門。

　　“這~這多不好意思啊！”那個‘大姨夫’頗有些意外，只是不知道，他話裡的不好意思，是因為前排座位的寬敞呢?還是因為領導般的待遇呢?

　　“中信，你們也趕緊上車呀。”

　　熱情的月秀又招呼了起來，部署著眾人的節奏。在相互客氣中，母女二人與中信都在後排坐了下來。

　　中信待人一向知書達理，堅決不肯坐在母女中間，最後，做為長輩的賈院長頗為無奈地選擇居中落座。

　　上車後，當中信看到後排中間隆起的田埂，不免暗歎自己的見識淺薄了，端坐正中的人，著實有點兒高高在上了。

　　吉普車雖然破舊了些，更沒有空調，但也是前置後驅，傳動軸將前面發動機的動能，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後面的驅動輪。一路之上，除了略顯顛簸，偶感悶熱外，也算是風馳電掣了。

　　第一次出遠門，中信或許不適或許戀家，他緊閉著嘴巴，始終歪著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在炙熱的陽光下，樹木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它們在快速的後退著，恍惚間，卻像是看見了時間……

　　小小的空間內，那家人與司機聊得不亦樂乎，中信大概聽了幾句，這個便宜的‘姐姐’在海城讀大二，明天就正式上課了，她的父母不太放心，所以，才有了這送學的一幕……

　　中信驀然覺得煩躁，窗外的風景讓人生厭，於是，他閉起了雙眼，斜靠著車窗，似乎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