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宿舍門被推開,撞到了床前的桌子,把中信給嚇了一跳。
他的床就在靠著門口,大門敞開時能把床遮擋大半,相對隱蔽些,當時古老師讓他辦理分配宿舍的時候,他特意為自己謀私的。
肇事的正是吳俊,他向中信敬了個流裡流氣的軍禮,嬉皮笑臉地致歉道:“哦豁,不好意思了,委座。”
中信看了吳俊一眼,本來不打算說話的,可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吳俊,你剛才喊我什麽?”
“委座啊,他們幾個給你起的外號。”
中信知道,他們指的是那幾個來自發達城市的同學,吳俊喜歡過去找他們玩,大概也是一種人以群分吧。
中信心中不快,語意卻也沒帶什麽煙火氣:“我不喜歡被人喊外號,這委座又是什麽意思呢?”
“不就是因為古老師什麽事都讓你管嘛,他們覺得你有官癮。”
“呵呵,有點兒意思了,我建議你別跟著喊,等他們喊的時候,我不介意好好問候一下他們。”
中信雖然不壯,但身高卻是全班最高,年齡居中,而那幾位都很瘦小,若是太過了,欺負他們一下也很便宜。
“好滴,不喊就不喊。”吳俊依然保持著嬉笑,掏出了香煙:“來一支不?”
“不抽,你知道的。”中信淡淡地拒絕了,雖然他跟小三舅月道學過抽煙,可實在體會不到抽煙的樂趣所在。
吳俊自個兒燃起一支,深吸一口,吐出後再快速倒吸而回,之後吐出一個煙圈,那白色的煙霧由內向外不斷旋轉翻騰,推動著煙圈在空中平移前行……
“要不抽一支玩玩,你們誰願意試試?連煙都不會抽怎麽混呢!”吳俊繼續慫恿著中信,還熱切地招呼起其他舍友來。
經過幾輪老大哥式的耐心勸導後,除了老二和中信,其他人都點上了一支,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大學本就是過度時期,除了培養專業知識外,更有意無意地培養適應社會的能力,校園內有各類官辦或民間的培訓班與社團,而大學生的可塑性尤強,除了思想上的蛻變,外形上更為日新月異。
一個月的時間,初進校門時的青澀,悄然變得絢爛,有男生開始抽煙喝酒,指點江山,有女生開始淡妝靚服,矜持顧盼。
工專後門不遠處,入夜即有市,吃喝穿用應有盡有,因為價格相對便宜,深受學生們喜歡。中信也曾去過幾次,除了買些適用的商品,偶爾也會吃點兒小吃,喝點兒酒。
在掃舞盲特訓班裡,中信展現了驚人的手腳不協調能力,最終,堂堂的顧家手藝傳承人,卻成了全班碩果僅存的舞盲人。
中信參加過文學社的一次社團活動後,也斷然退出了,原因是不願和一幫小孩兒無病呻吟的悲秋傷春。
圍棋社亦是堅守不過半日,他的理由很冠冕:智商太低,實難算計,加之本心太軟,不忍腦細胞白白受苦。
籃球本該是最愛,卻推說身子太單薄,經不起衝撞,容易引起鼻血飛濺,而且是止不住的那種。
轉了一圈下來,中信覺得還是做實驗比較靠譜,那些讓人頭疼不已的實驗儀器,以及繁瑣細膩的操作,他倒是深陷其中,手法嫻熟,以至於還傳出了他的緋聞,說他居心叵測,愛上了管實驗室的美女老師。
可能是荷爾蒙分泌旺盛,
也可能是壓抑之後的爆發,更可能是耳濡目染的摧殘,校園裡,青春懵懂的戀愛風氣暗潮洶湧,也因此給中信帶來了些許困擾。 所有的高校不乏思潮的泛濫,單說男女平等吧,嘴上高喊著女權,可平等卻成了口頭禪,女生的特權總是被選擇性地忽略。
女生可以隨意進出男生的宿舍,男生卻是絕無可能進入女生宿舍,因此,宿管阿姨整天耳根子都是熱熱的,總有男生在背後罵她們太不通情理。
班裡有個來自蜀城的女孩,名叫錢琳,聽說是在省級大院長大的,膚白微胖,眼睛特別大,扎個馬尾巴,臉蛋兒和膽子都不算小,被女生們尊為大姐頭。
一天下午沒課,她晃晃悠悠來到308宿舍,見中信一人趴在桌邊寫字,她便直接坐到了他的旁邊,用食指捅了捅中信,憨笑道:“哎,哎,你幹嘛呢?”
中信側過頭,剛好平視著那對大眼睛,正閃爍著極強的求知欲,中信並沒言語,只是把手中的筆一放,以手掌示意她自己看。
錢琳卻是目不斜視,直盯著中信的眼睛,口中隨意地問道:“他們都去哪兒了?你怎麽沒出去啊?”
“這我還真不知道,我這人比較懶,不太喜歡活動。”中信低垂下眼眉。
錢琳娥眉一挑,莫名地興奮道:“那天天打籃球的是誰呀?”
“不認識。”中信淡漠地回答道。
“你這人真沒勁,”錢琳似乎有些氣惱了,轉臉又眉開眼笑起來:“反正你現在無事可做,我教你跳舞吧?”
“你?還是算了吧,我已然是舞入膏肓了,天命如此。”中信的態度相當得真誠。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說不定我就是你的天命所歸呢?”說著,錢琳就欲起身拉拽中信。
“真的不了,謝謝你。”
中信邊說邊往後一靠,不曾想,頭卻直直撞到了牆上。
“你沒事兒吧?”錢琳見了急忙起身查看,結果一個不小心,與上鋪發生了激情對碰。
“哎喲~”
聽到錢琳的驚呼,中信急欲站起,想要查看一下錢琳的傷勢,禍不單行的他,再一次撞在了床上,他又跌坐了下去。
錢琳雙手捂住了腦門,她顧不上再去關注其他的事情了,透過指縫,她瞧見了中信那副懊惱哀怨的樣子,又忍不住笑出聲來,言辭凶殘地落井下石道。
“噗嗤~該,你活該!我教你跳舞,你躲什麽躲呀,老天都看不順眼了,活該你撞頭,長那麽高幹嘛呀!”
中信覺得此時的錢琳還是蠻可愛的,他的臉上現出了笑意,也毫不客氣地回懟著:“你好像也撞到了吧?”
錢琳放開手,狠狠地瞪了中信一眼,嗔怪道:“還不都怪你嘛?”
“怪我,怪我。”
“不行,你得補償我。”
“好像我撞了兩次吧,憑什麽要我補償你呀?應該是你補償我吧?”
“行啊,你要我補償你什麽呀?”錢琳居然換上了一副壞壞的樣子,眨巴著大眼睛,隱隱有著一絲期待。
“算了,還是不要了,你坐著歇會兒吧。”
“哦。”錢琳應了一聲,真就不再說話了,神情似有落寞。
宿舍裡,終於恢復了靜謐,中信拿起筆,繼續邊看書,邊隨手寫著,錢琳則坐在一旁,不時偷窺著中信。
安靜的時光總是那麽清淺,生性活潑的錢琳卻很難消受這份淡雅,她終於又想到了新的話茬兒。
“哎,有人和你說過嗎?”
“說什麽?”中信沒有停筆,也沒有轉頭,只是隨意敷衍著。
錢琳認真地說道:“我們宿舍的幾個女生都說你的眼神特憂鬱。”
“錯,那不是憂鬱,那是無趣,是沉悶,是傻氣。”中信依然保持著書寫不輟,神態也沒有任何的波動。
“不,就是憂鬱,又不是我一個人說的。”錢琳的眼神透著倔強。
中信丟下筆,轉頭看向錢琳,他很想對她說,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屁孩,可轉念一想,好像也不太合適,終是歎了口氣:“唉~”
“對對對,就是這種眼神。”錢琳笑了,雙手握在了一起。
中信也笑了,而且笑得很清澈,他實在找不出什麽辯解的理由了,索性笑就笑吧,什麽也不想, 像個傻子似的,挺好。
此時的錢琳狀若花癡,低語道:“你笑起來也蠻好看的!”
中信有些哭笑不得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拿出一本書丟了過去:“我看你很閑嘛,那就看會兒書吧。”
錢琳將書拿在手上,掃了一眼封面,立即滿臉怒意地詰問道:“你就給我看這個?”
女孩的心思,四月的天,剛剛還沿河看柳,人俏花豔,突然就春寒細雨,衣單無傘了。
“你覺得我打擾你了,那好吧,我走了,她們還喊我逛街去呢!”
說完,錢琳將書重重地丟在了桌上,摔門而去。
中信楞住了,他用眼角瞟了一眼,封面寫著《離散數學》……
錢琳走了,看著空空的宿舍,中信突然覺得有些煩躁,書是看不下去了,他意興闌珊地出了宿舍樓,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經意間就踱到了籃球場。
三對三打得正酣,中信找了個台階坐下,看了一會兒,依然覺得有些索然無趣,便又站了起來,遠遠就望見了那山,那亭,他還一直沒去過呢。
心念所致,權當鍛煉了,姑且去轉一轉吧。
天已微寒,秋意最是深沉,茅草無助地隨風鼓瑟,蒼松亦是枝葉蕭索,零星地散布山中。
楓葉卻正是風騷的時候,一棵足以撐起一片風情,想來是個聰明的物種,不與百花爭春,不與綠樹比高,積攢了半年的雨露,在枯黃天地裡,用那一片搶眼的紅,獨佔雅俗男女的視線筆尖。
中信沿著通幽的小徑緩步走著,無意悲秋倒也自得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