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上善若水,居於淵,納百川,胸懷闊,雖軟卻以柔克鋼,雖微卻無物可克,蓋因其處下。
洪蘭手裡拿著一張卡片,滿面喜慶地說道:“顧中信,你這下放心了吧,生了個大胖兒子,七斤九兩。”
“媽,是你放心了吧。”
中信不軟不硬地回了一句,依舊蹲在床邊,輕輕將她凌亂的長發一縷一縷地撩到後面。
“我這就給她爸打電話,他有大孫子了。”
中信趕忙遞上了手機,洪蘭接過出門打電話去了。
田冰輕聲說道:“親愛的,別跟我媽鬥嘴,對了,等下你也給你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明天再打吧,這會兒估計都睡了。”
“去看看你兒子吧,醫生都說好高,有53公分呢。”
中信這才站起身,溫和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嬰兒身上:小家夥被包裹得很嚴實,只露出個小腦袋,皮膚紅紅的,覆蓋著柔軟的絨毛,看不出身高來。
“老婆,怎麽又耽擱了那麽久才出產房啊?”
“兒子出生時黃疸有點兒重,應該就是那個溶血鬧的,當時就照了藍光,等結束了才出來。你是不知道啊,我當時可累了,就是不敢閉眼睛,生怕他們把咱兒子換了。”
田冰的聲音很虛弱,但還是說個不停,中信覺得甚是好笑,但也能理解她初為人母的心情。
“你呀,都是電視劇害的,哪來的那麽多偷換嬰兒的,你是關心則亂,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
田冰囑咐道:“行,我睡一會兒,你可要看好我們的兒子啊。”
中信保證道:“你就放心地睡吧,有我呢!”
洪蘭將電話還給中信,準備回去了,並說明天送催乳湯過來。
對面床位已經有人了,中信只能靠著椅子,腳蹺在床上,剛好能將母子二人護在裡面,就這樣,他歪著腦袋看著眼前的親人,心中盤算著嶄新的生活……
當窗外的陽光照了進來,中信醒了,感覺渾身酸痛,剛想伸個懶腰,卻驀然發現田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正緊盯著自己呢。
“老婆,早,你醒了。”
田冰的語氣略有埋怨:“我就沒敢睡,孩子讓人偷走了你也不知道啊,你怎睡得那麽香呢!”
中信尷尬地抓了抓腦袋,憨笑道:“有我在這兒擋著,誰敢偷!別生氣嘛,我的錯,我夜裡睡好了,白天你睡吧。”
“我又不是怪你,我是睡不著啊,我現在算是知道男人的心有多粗了,合著,對你兒子也是這樣啊!”
“嘿嘿,有你這個細心的媽,兒子是不會受罪了,可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哦。”
中信站起稍稍活動一下僵硬的身體,看著他似有痛苦的表情,田冰也有些無奈,但從此她心分兩人,兼顧起來卻也不易。
“你以後也要多照顧自己,不能完全指望我了,我還要照顧兒子呢。”
“放心吧,我也是當爹的人了。”
田冰接著問道:“對了,兒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中信脫口而出:“大名就叫顧己為,自己的己,作為的為。小名你起吧。”
“顧己為?只顧著自己?還是另有說道?”
中信望著窗外樹上歡鬧的小鳥,淡淡地說道:“沒啥說道,我就是希望兒子一生平淡無憂,不用顧慮太多的人和事,自己的一切作為都能發乎本心,
沒有勉強,沒有無奈,沒有壓力,僅此而已。” “也是,不過,你這個當爹的壓力就大了。”
“我嘛,習慣了,沒這小子也一樣。首先,我肯定不會給他壓力,能為他擋多少壓力,我自當竭力而為。”
田冰不似玩笑道:“嗯,剛出生的時候,我聽醫生和護士說,這小子腳板真大,小名乾脆就叫腳板吧,賤名好養活,你不會怪我沒文化吧?”
中信略一沉吟,讚賞道:“腳板?這個名字不錯呀,小名就是它了!”
“你不是逗我吧?”田冰知道中信喜文貪才,她投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我是說真的,你且聽我說。”
中信坐到了床邊,拉過田冰的手,輕輕地摩挲著:“所謂上善若水,居於淵,納百川,胸懷闊,雖軟卻以柔克鋼,雖微卻無物可克,蓋因其處下;就人體而言,腳板便是這上善之水,隱於形而始於行,助於立而穩於心,這才是最樸素、最接地氣的好名字啊!我老婆果然不是凡人,隨意取名便是如此深意,蘊含大道。”
“哪兒呀,你就會哄我!那是你說得好,解釋得好!”田冰滿心歡喜,略帶嬌羞,雖雲裡霧裡聽了個大概,但也知道中信是真心認可了這個名字。
“哈哈,別謙虛了,老婆,你真的好棒的!如果我來起啊,我就叫他小桌腿兒了。”
中信哈哈大笑,心道,小桌腿兒,也不錯哦!
因為是順產,田冰恢復得也不錯,三天后,帶著小腳板,一家三口高興返家。
一周後,老顧和月英來到了吳市,親家之間方得首次見面。
白天,中信帶著父母在吳市轉轉,還特意去了大教堂,老顧非常開心,虔誠地度過了整個上午。
晚上,田冰準備好了可口的飯菜,等著公公婆婆回家,全然沒把自己當成坐月子的產婦,讓中信感動之余,更是驕傲與憐惜並重。
等到父母睡下了,中信趕緊回房關門,悉心為她泡腳、擦腳,哄著她入睡後,才帶著甜蜜的倦意躺下,小腳板果然很懂事,幾乎一夜不醒不鬧。
遊玩了兩天,老顧堅持不肯外出了,中信也便不再勉強。月英告訴中信,老顧的慢性咽炎一直看不好,在家的時候,都是在小診所開些甘草片吃吃,這一次來,也想順便到大醫院檢查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中信有一朋友,恰在軍總醫院工作,便與之約好了時間,特意帶著父親去檢查一番。
本以為只是個簡單的診視,拿些藥即可,誰料想,醫生檢查過後,提出要做活檢方能得出準確的判斷。
中信心中立即湧起不妙的感覺,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麽可以推卻的了,也便沒和哥姐們商量,同意做進一步的檢查。
第二天,中信去取活檢報告,可就是找不到老顧的那份兒,詢問後得知,可能是情況有些特殊,需要再等等。
就這樣,中信每日都去翻查報告,直到第五天,他終於拿到了老顧的活檢報告,而診斷結果上卻赫然寫著‘喉癌中期’四個字。
中信當即就嚇懵了,這怎麽可能呢?不是說好的慢性咽炎嗎?父親的狀態看著確實挺好的呀,最多就是聲音有些沙啞而已,他只是來看他最小的孫子,他並不是來看病的呀?
這一次,他徹底慌神了,他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就算自己幾經溺水瀕臨死亡,他也只是想想略有後怕而已。
怎麽辦?一定是搞錯了!
強烈的眩暈襲來,他一屁股坐到了台階上,他哆哆嗦嗦地掏出香煙,艱難地點上,深深地吸著……
隨著地上煙頭的增多,他慢慢恢復了些許冷靜,但他的嘴唇依然是蒼白的。
他緩緩站起,踉蹌著,去找了之前接診的專家,得到了確認的消息,還有一絲縹緲的希望:誤診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可以帶病人換個醫院複查一下。
魂不守舍的中信剛一進門,在陽台那兒抽煙的老顧就看見了。
“中信回來了。”
“爸,是我回來了。”
中信卻是閃身進了臥室,田冰正輕搖著嬰兒床,他把藏在衣服裡的報告放下後,就急忙轉身出去了。
陽台很小,勉強能擺上兩隻小凳和一張小茶幾。
見到中信坐下,老顧又問起報告的事兒來, 這已經成了他這幾天的習慣了。
“爸,報告還是沒找到,不過結果我知道了。”
中信拿過香煙點上一根,深吸了一口,繼續說道:“這大醫院辦事也不靠譜,護士居然能把報告搞丟了,還一直敷衍我,簡直氣死我了,直到我發火了,他們才去查了原始存檔。”
老顧似有深意地看著中信:“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我可不敢騙你,難道你不相信你多年的身教言傳?”
中信嬉皮笑臉地玩笑了一句,卻又快速轉過頭去,衝著屋裡高喊了一聲:“田冰,茶呢?你想渴死我啊!”
不一會兒,田冰將茶端了過來,似有不快:“那麽大聲幹嘛,把腳板吵醒了,你給我哄去。”
說完就轉身回屋了。
老顧催促道:“去吧,田冰也挺辛苦的,看看能幫點兒什麽。”
“行,爸,我等會兒來陪你。”
中信起身回屋,就見小腳板還在睡覺,田冰坐在床邊,疊著剛收的尿片和衣服,他趕忙湊了過去。
“老婆,對不起,別生氣了,我那是在我爸面前裝樣子呢。”
田冰卻是柔聲說道:“你去陪他吧,不用管我。”
“我先陪陪你吧,陪老婆最重要。”
田冰摸了摸他的腦袋:“快去吧。”
“那行,我先過去了,不許生氣。”
中信親了親她的頭髮,又轉回了陽台,讓老顧再給他講講顧家以前的事情,就這樣,父子二人一直聊到晚飯上桌,飯後,中信再次陪著老顧聊了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