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當啷~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中信猛然一驚,手中的杓子應聲掉在了桌上,空氣瞬間凝結了,安靜得讓人窒息……
中孝的慟聲傳來:“老四,爸不行了,你們一家快點兒趕回來。”
“……”
“老四,老四,你怎麽了?”
“……”
話筒裡傳來中孝不斷地呼喊,田冰趕忙應了一聲:“大哥,我們聽到了。”
她拿下中信手中的電話,將他扶到了沙發上,他的失魂落魄,讓她驚懼,讓她恐慌!
很快,獲知音訊的老田夫婦來了,看見中信的狀態,也只能陪在一旁長籲短歎……
中信像是回魂一樣,忽然開口了,眼神依舊死灰一片。
“老婆,辛苦你了,我們連夜坐火車回去。”
“嗯,都聽你的,我去收拾。”
聽見中信說話,田冰心中稍安,抹去眼淚,趕緊進屋收拾包袱。
不一會兒,田冰牽著腳板出來了,手中拎著一個大包,中信接過行李,帶著妻兒出門趕去火車站。
天見猶憐,綠皮車有一趟可以直達,免去了中轉的麻煩。
整夜的硬座,中信沒有說話,只是把兒子緊緊抱在懷裡,攬著蜷成一團的田冰,這是他的家人,需要他呵護的家人,他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他愛她們,他不舍得任何一人受罪……
天蒙蒙亮,火車即將進站,中信輕輕搖醒了田冰,一臉的歉意。
“老婆,讓你和兒子受苦了。”
“親愛的,別這麽說,我們是一家人。”看著他眼裡的哀傷,田冰想哭,卻也只能強忍著,抓住他的手放在耳邊,輕輕地磨蹭著。
“快到家了,接下來的幾天,你要照顧好我們的兒子,不用管我,你就讓我再好好做幾天小四吧。”中信的話很平靜,讓人心碎的平靜。
“嗯,我聽你的。”
田冰重重點著頭,她懂他,他滿腔的悲切需要宣泄,需要最由心的釋放,他最不喜的就是被強製的關心與呵護。
火車進站了,中信神情冷冽,一言不發,抱著兒子下了車,田冰拎著行李跟在了後面。
下車的人很少,站台上的等候的知昔和夏放,立刻就看見了一家三口,趕忙上前接過行李,田冰將兒子抱了過去,知昔抱住了中信,眼中迅速淚水漣漣……
“姐,不哭。”中信輕柔地推開姐姐,轉而攬住她一起向前走著。
“爸,爸已經……”知昔抽泣著,想告訴小弟那個結果,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不許說,誰也不許說。”
中信突然吼了起來,目光帶著冷冽,語氣全無情感,像一頭擇人而噬的雄獅。
無邊的壓抑,無言的悲傷,無力的奢望,無盡的墜落……
白鷺到了,顧家已經聚了一些人,看見中信紛紛打著招呼,充耳不聞的中信,滿面寒意地走了進去……
堂屋正中的地上,一個簡易的草鋪,老顧安靜地躺在那兒,身上蓋著嶄新的棉被,面色安詳地睡去了……
中信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只是緩緩地坐在地上,坐在了父親的身旁,撫摸著父親冰冷的臉龐,又俯身用臉頰輕輕地蹭著,自言自語地說著:
“爸,你的胡子又扎人了,我來幫你刮刮乾淨。”
中信沒有回頭,只是輕喊了一聲:“田冰,把我的剃須刀拿來,謝謝。”
田冰放下兒子,去找剃須刀了,
小腳板直接撲了過去,一臉好奇地看著躺著的老顧,不解地問道:“爸貝,爺爺怎麽躺地上了?” 中信抱著兒子,溫和地解釋著:“爺爺累了,他睡著了,乖,不要說話了,不能打擾爺爺休息。”
田冰遞上剃須刀,又彎腰抱起了兒子,走到了月英的身旁。
哧~哧~
中信面沉似水,神情專注,拿著剃須刀,極其緩慢地挪動著,就像是在一根一根地修剪著父親的胡須……
單調的旋轉聲停了下來,中信再次用手摸了摸父親的下巴,又用臉頰去細致地感受一遍,這才滿意地放下剃須刀。
“嗯,這下乾淨了,扎不到小四了。”
說著,中信掏出香煙,抽出兩支,一起點燃,一起狠命地吸著,濃鬱的煙氣中,他依然不徐不疾地說著。
“爸,你有三年多沒抽煙了吧,你抽了幾十年的煙,一直沒舍得買好煙,說起來,我也快抽十年了,我也舍不得買好煙,就像你說的,好煙歹煙不就是冒一股煙嘛,戒是戒不掉了,能省點兒就省點兒吧。唉~最終你還是不抽了,是抽不動了,我知道那個滋味,你的心裡肯定是想抽的,我真的理解,好多時候,抽煙真的是抽煙嗎?”
知昔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田冰也在艱難地強忍著,她不想也不能去影響中信啊,在老大中孝的安排下,她們被送到了前面的屋子。
周遭的一切,中信恍然不覺,他已經完全不知身在何方,眼裡只有‘熟睡’的父親,他還是那個沒長大的孩子,他是小四。
“爸,你的小兒子已經長大了,不用你再操心了,今天,最不孝的小四,也孝順你一回,我就跟爸一起抽個痛快,大哥二哥三哥,都不抽煙,只有我抽煙,我會接著抽下去,也許有天,我會主動戒煙,到時候,我一定告訴你。”
“爸,昨天,你明明就是來看我的,可你為什麽不理我呀,你是在怪我嗎?爸,我跟你講,我從來沒有忘記我該幹什麽,不是我懈怠了,而是我也很累。你的言傳身教,和現實的狡詐險惡,是那樣的格格不入,我無所適從,隨波逐流我會不安,恪守本心我會不甘!”
“有時候,我真想睡去,不再醒來,可就像你一樣,我也有很多的不舍,我不敢太自私了,逃避不是辦法,我只能先竭力地活著,努力應付著那些煩人的人,煩人的事兒,表面上看起來,我合群了,我順應了,其實,我很不開心,如果當年,我沒有考上大學,就待在你身邊該多好呀……”
“那年打防疫,我不肯打,你非逮著我打,我記得我咬了你一口,現在想想,你那時候勁兒真大呀,我那麽咬你,你還是讓我挨了一針……”
“……”
“上初三那會兒,大冬天的,多冷啊,我是真的不想起來啊,你打我的那一巴掌有多重,你知道嗎?你那可是天天掄錘打鐵的手啊,屁股都叫你打成內傷了,直到現在,我都一直記得呢!爸,那時候,你要多打我幾次該多好啊,我就能多記住你一些了……”
“……”
“爸,其實我也怪過你,她該是個多好的媳婦兒啊,你不為我主持正義就算了,媽拒絕了人家,你還默許了,現在我也成家了,我能理解你的無奈,可在當時,我心裡還真怪過你!爸,在這一點上,我不打算學你了,我也有兒子,如果我兒子早戀了,我肯定不會像你那樣,我覺得,早戀並不可怕,相反,沒有世俗偏見的感情,才是最真摯最純淨的,也許,最好的就是最初的遇見。”
“……”
中信的絮叨一直持續著,聲音很低,他完全淪入了只有父子二人的世界裡,心與心在對話,情與情在撕扯……
“老四,吃點兒飯吧。”老大中孝拍著中信的肩膀,喚醒了謎顛的他。
中信無力地搖著頭。
“多少吃一點兒,等會兒還要去墳地呢。”
中孝拉著中信的手臂,沒有想象中的掙扎,中信順從地站了起來,跟著一步邁出,軟麻的雙腿差點兒癱倒,被中孝一把扶住了。
還是那片墳地,那兩棵松樹繁茂依舊。
中信像個木偶似的跟著幾位哥哥,肉身雖在,心卻不知去向……
在經過一系列的觀察和商討後,終於選定了方位,幾個幫忙的人動手開挖墓穴, 中信坐在當年位置上,茫然地看著……
臨近晌午的初夏,太陽很烈,天也很熱,隨著一鍬鍬黃土被拋出,一個長方形大坑已然成型……
當知昔帶著田冰找來的時候,已是午後,遠遠就看見,中信仰面躺在那新土之上,田冰一下撲了上去,急切地聽著心跳,切著脈搏……
“對不起,嚇著你了,我沒事兒。”中信沒有動,只是緩緩地說著。
看著他那空洞無神的眸子,田冰忘記了他的吩咐,邊哭邊責怪道:“沒事兒?你想餓死嗎?昨晚到現在,你吃過東西嗎?”
中信慢慢坐起來,喃喃自語著:“我真沒事兒,他們忙他們的,我什麽都不懂,我還是那個沒長大的小四。”
“小弟,還是吃點兒吧,我帶了你最喜歡的雞腿。”知昔打開手裡的紙包,遞到中信面前。
“好,我吃,姐,你也坐一會兒吧。”中信神情微微一怔,努力地溫和著臉色。
中信接過紙包,拿起雞腿就是一大口,他要吃下去,為了生存的熱量,為了親人的關愛,他必須吃下去。
呃~
油膩入喉,迅速帶來了劇烈的胃痙攣,如鯁在喉的真實體驗,紅了眼睛,滿了淚水,他差點兒嘔吐了出來。
田冰連忙拍著他的後背:“算了,姐,別讓他吃了,我會看著他。”
知昔收了紙包,建議道:“天太熱了,別再這兒曬了,都回吧。”
“嗯,走吧。”
中信伸出手,田冰拉著他起來,再也不肯松開,十指緊緊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