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被簇擁著來到後屋,入眼的是一切如昔,餐桌已經擺好,有菜兩個,有碗筷三副。
“夏迪,去幫小舅拿副碗筷來。”
“好咧。”
看著夏迪蹦跳著又跑去了廚房,中信心頭暖暖的,露出了笑意:“夏迪是個大孩子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兩年沒見了,他現在也是中學生了,己為是不是也該上小學了?”知昔感慨了一句,也只是閑話著家常。
“是的,小學一年級。”
“現在長多高了呀?”
“……”
姐倆看似隨意地聊天,卻有意無意地回避著引發情緒的話題,直到夏放招呼著吃飯。
“小弟,我下午還要出車,就不陪你喝酒了,你自己喝點兒吧。”
“行,我先吃點飯再喝,肚子餓了。”
“吃什麽飯呀,多吃點兒菜。”
中信並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卻也不忘稱讚:“哥做的菜就是好吃,想了兩年了,又吃到嘴了。”
“想吃我做的菜,那過年還不知道回來啊?你再不回來,我們都打算開車去吳市找你了。”
夏放自己也不吃,而是眉開眼笑地給中信和夏迪夾著菜。
一旁的知昔含笑看著兩人,這樣的場景有幾年不見了,當初就是在這個小院,每天都是充滿了歡樂,那個時候,中信是狂放不羈的,他的笑更是乾淨明亮的。
眼前的他,性格一如往昔,毫不做作地大快朵頤,帶著滿臉的笑意,眉宇間卻始終縈繞著厚重的陰鬱。
知昔的心驀然疼了起來,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柔聲說道:“小弟啊,慢點兒吃,今天是星期天,不急,姐高興,等下我陪你喝酒。”
“嗯,姐,謝謝。”中信重重地點了點頭,卻放下了筷子,急急站起,邊走邊說道:“我去下洗手間。”
“洗什麽手啊?”
夏放不解地大聲問著,也放下了筷子,站了起來,卻被知昔喊住了。
“飯前洗手是好習慣,你趕緊吃飯吧,別管他了。”
夏放看了看外面的小院,無奈地笑了笑,隻得坐了下來,並沒有馬上吃飯。
看著他那茫然的樣子,知昔建議道:“要不,你下午別出車了,陪小弟好好喝兩杯?”
“約好了的,下午要跑一趟市裡。”
夏放有些為難了,他確實很想跟中信喝個痛快,曾經隨性而為的小事,卻變得越來越不容易了,喝酒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成人的世界哪有盡遂人意呢!
“那你就吃飯吧,早點兒回來,我估計小弟晚上要回白鷺。”
“行。”
中信回來了,臉上帶著細小的水珠,眼眶略微有些紅,他歉意地笑了笑,衝著知昔說道:“姐,拿酒啊。”
“我給你拿真正的好酒,你姐不認識。”
夏放丟下了碗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又回來了,拿著一個普通的玻璃瓶子,看起來很是陳舊。
“這酒怎麽樣?別看包裝不怎地,可比那些國酒好多了。”
中信接過瓶子,搖動了一下,卻見酒體厚重,酒花細膩,色澤微微有些米白,那酒仿佛有黏滯感一般,殘液順著內壁緩緩下滑著,中信由衷地讚道。
“好酒,純糧釀造,有年頭了,確實比現在新灌裝的國酒好多了。”
“打開吧,”夏放顯得很自豪,也很興奮,笑著說道:“這酒存了有二十年了,我就弄到了兩瓶,過年的時候,
跟你三哥喝了一瓶,這一瓶是特意為你留的。” “換個酒吧,這個先留著,回頭我們一起喝。”
“就喝這個了,喝不了幫我留點兒就行。”
夏放拿過酒瓶,輕輕一擰就給打開了,濃鬱的酒香立刻彌漫了出來,知昔在一旁嗅了一下,說道:“這酒真香,今天我沾光了,陪小弟喝一點兒。”
“這酒後勁大,你少喝一點兒,我先走了,小弟,你慢慢吃。”
夏放叮囑了一下知昔,又拍了拍中信的肩膀,轉身出門了,一直安靜吃飯的夏迪,立即變得活躍了起來,小跑著拿來了酒杯,遞給了中信。
“小舅,你快倒酒啊。”
“哈哈,我家大外甥真棒,要不要陪小舅喝一杯呀?”
中信舒心地笑了起來,他朝思暮想的不就是這樣的氛圍嗎?家就要有家的輕松自在,不需要任何的偽裝,可以容納全部的情緒,哪怕是哭也是痛快地哭。
“就喝一杯,好吧?”夏迪語帶商量,睜大著眼睛看著中信。
“哦,你真的能喝呀?太了不起了,再去拿個杯子。”
中信愈發開心起來,這簡直是個意外之喜,與晚輩對酌是一種圓滿的體驗,而己為卻像田冰一樣,滴酒不沾,每遇心事或節日,中信也只能默默體會那難言的若有所失,卻不足為外人道,今天,且補上這一份缺失吧。
“你爸不在家,你就原形畢露了。”知昔笑著批評夏迪,不過,眼角滿溢的卻是無盡的寵溺。
中信聽出了一絲別樣的語意,不解道:“怎麽了?他爸管他很嚴嗎?”
“唉~他爸那個暴脾氣,什麽都管著他,孩子都怕他了,見了他就像耗子見了貓。”
知昔長歎一聲,拿過酒瓶倒了三杯酒,放了一杯在兒子面前,中信微微搖了搖頭,自己端起了一杯,衝著兩人說道。
“姐,夏迪,來,乾一杯,你們量力而為,可不能跟我比哦。”
說完,一仰脖幹了杯中酒,放下酒杯,想了想繼續說道:“小孩子有什麽可管的,只要本質不壞,保證他正常的衣食和學習就夠了,唉~人的天性被壓抑是必然啊,父母和社會都是有責任啊!”
知昔言道:“誰說不是呢?我們的心態是一樣的,可管不了別人啊!”
中信拿過酒瓶倒著酒,他注意到夏迪端著酒杯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顯然很有分寸。
“姐,我看夏迪很有靈氣,他聰明著呢!”
“是啊,我背地裡幫了他多少啊,這才沒被嚇傻咯。”知昔苦笑了一下。
“媽,你不用擔心我,我心裡清楚著呢,我不惹我爸就是了。”夏迪接過話去,說完就抿著嘴笑了起來。
“夏迪是最棒的,小舅敬你一個。”中信投以讚許的目光,舉杯相邀。
“小舅,我敬你。”夏迪端杯相迎,小大人的樣子。
“你小舅來了,你也跟著沾光了。”
知昔也舉起了杯,三個杯子碰在一起,發出了和諧的音符,她喝了一小口酒,對著夏迪繼續傳授著應對之道:“你爸就是個順毛驢,你別逆著他就行,必要時還得哄著他,你要跟你小舅多學學。”
“算了吧,別學我。哥那人正直憨厚,其實他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但礙於成長環境及學識,才表現得有些魯莽剛硬。他待人處事有原則有分寸,愛憎分明,他對我更多的是親情與客氣,我對他更多的是尊重與妥協,而他對夏迪卻是不折不扣的父愛,不過呢,行為上稍顯偏執,方法上稍顯老套,因此,才厚重得略微有些不堪承受而已,但總的來說,他是個不錯的男人,更是一名善良而嚴苛的父親。”
知昔的眼中多了憐惜,中信和她說了最多的心裡話,她是最懂他的人,看著弟弟眉宇間一直不曾消散的憂鬱,她實在忍不住了。
“小弟,你看問題總是那麽客觀,更懂得勸慰人,能發現別人的優點,理解別人的難處,這是最難能可貴的優點,卻也成了你最大的束縛,唉~說到底,小弟啊,你太善了。”
刹那間,中信有些失態,但他還是迅速控制住了,他強笑著:“姐,你別這樣誇我好不好?當著你兒子的面,我會不好意思的。”
“不是我誇,你本就是這樣的人,我經常和夏迪講你的事情。”
夏迪及時接過話茬兒,一臉豔羨地說著:“是啊,小舅,我媽跟我講了你好多的事情,說你很聰明,寫字好,寫文章好,學東西快,小時候就會賺錢。”
知昔對著兒子再次認真地說道:“你小舅厲害的地方多著呢,他就像那困在河溝裡的龍,被捆住了手腳,他很難施展他的才華,一旦等到他騰飛起來, 那才是真正的……”
“好了,好了,姐,你還讓我喝酒不?”中信不得不出聲打斷了。
“你喝呀,自己倒自己喝。”
“喝不了了,我已經讓你誇暈了。”
“好,不說了,我陪你喝,你姐我也能喝兩杯,只不過平時不喝而已。”
知昔端起酒杯,示意著,中信也舉起杯,並向夏迪晃了一下,邀請他也一起,在他的觀念中,只要在桌上敢於端杯,就沒有男女老幼,沒有酒量大小,不在乎喝多喝少,在乎的只是一種相陪,一種情感,一種快意!
這樣的氛圍下,中信喝得很暢快,一杯一杯地乾著,說著這兩年發生的一些事兒,雖然表述得很碎片,夏迪卻聽得津津有味,而知昔更聽出了精彩背後的辛酸,她的擔憂與關切越發濃鬱起來。
“小弟啊,這兩年你可受苦了,今天你突然回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能有什麽事情啊,我就是想回來看看媽,還有你。”
中信言辭閃爍,不敢看知昔的眼睛,自顧著倒酒,知昔怎麽可能相信呢?自家的弟弟她最了解,本就不善演戲,剛一進門她就覺察了異常,她一直耐著性子,小心地觸碰,唯恐傷害到他,此時,她更加堅信她的判斷,弟弟不是遇到了難事兒,就是情感上遇到了溝坎。
“夏迪,吃好了嗎?看會兒書,或者睡個午覺。”
夏迪有些戀戀不舍,卻也是順從地回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知昔轉過頭來,默默不語地看著中信,眼中的憐惜之意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