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最容易自我妥協的,時間就是最強的鎮定劑,得隴望蜀或許是貪心不足,樂不思蜀或許才是大智慧。
守了幾天店,田冰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清淨,每日裡帶帶娃,煮煮飯,養養花,喝喝茶;中信適應著她的習慣,每日陪伴左右,沉心屋簷下,閉目且修花。
又是傍晚,小院落水簷下,中信坐在小凳上,手拿剪刀,似乎在思考著什麽,他的眼前是一盆月季,花開得正豔,俏立枝頭的粉色雲朵上斑駁著嫣紅。
“發啥呆呢?”一聲輕笑,田冰來到了院子。
中信睜開了眼睛,蹙眉道:“我在想這個花名。”
“大家都叫它抓破美人臉,多好聽的名字啊。”
田冰甚喜月季,院子裡月季品種不少,她都能叫出名字來,部分名字還是中信幫著起的。
中信指著那碩大的花朵,說道:“好聽嗎?可我怎麽覺得不妥呢,你細品,這美人的臉都抓破了,血跡也出來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是大煞風景的事兒。”
“那你說叫什麽才算妥呢?”
“我還在想呢,總之,美人可以流淚,但絕不能流血,否則,就是,就是~”
中信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了,田冰卻笑著接話道:“否則,就是傷心欲絕,恨比天高了。”
“好吧,身體受傷了,終歸是結下死仇了,我就奇了怪了,那些家暴的事件是真的嗎?怎麽就能下得去手呢?抓破男人臉也是一樣的凶殘,都是狠人啊。”
田冰蹲了下來,看著中信,露出戲謔的神情。
“說起來,某人自殘的時候,不是更狠嗎?”
“嘿嘿,下手有度,不會真的受傷。”中信尷尬地笑笑,又蹙眉看起了花。
“有度就好,生活難免磕碰,自殘只能證明幼稚。”
“喂,親愛的,說到狠人,我突然想起一位來,花木蘭。”
中信訕笑一下,來不及細思量,連忙說出一個人來,成功轉移了話題。
“替父從軍的花木蘭?”
中信的眉頭漸漸舒展,便想邊說道:“沒錯,就是她,當年北拒柔然侵擾,花木蘭由小卒戰至將軍,其殺敵無數,臉上應該沾染了不少敵人的鮮血,所以,這個花就叫做木蘭戰柔然吧,多了英武氣概,沒了哀怨淒切,更符合賞花的心情。”
“木蘭戰柔然?好像沒有抓破美人臉說著順口,不過說習慣了也許就順了。”
“世上本無路,萬物本無名,走著走著成了路,喊著喊著成了名。”
中信隨口說著,看著眼前的花,卻遲遲沒有下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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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信去了可微的公司,前台的logo和名字換成了微品精工,前台還是小萱。她見到中信,連忙起身問好,他淡然一笑,手指了一下裡面,便走了進去。
來到最裡間的辦公室門前,他輕敲三下,又等了三秒,扭動把手推門進去。可微端坐大班台後,眼前一名男子正在向她匯報著什麽。
看到中信,她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了一下那扇小門,他便徑直去了裡面的小屋,將拎著的大塑料袋打開,取出托盤,又將花盆抱出,擺上了案頭。
這是一盆牡丹,葉片是肥厚的深綠,隱隱覆一層白色絨毛,枝頭挑著幾個飽脹的花蕾,似要開花,卻不見一絲的裂隙,不失沉穩,馥鬱可期。
很快,可微就推門進來了,
一個閃身,窩進了雙人沙發。 “終於舍得來看我了,你有多久沒來了?”
“不到一個月吧,這不,剛閑下來,我就過來了。”中信柔聲說著,用手彈了彈花葉。
“小長假,我發消息給你,你說有事在忙,我就不敢打擾你了,說說,是不是陪她旅遊去了?”她卻根本不去看花,側身緊盯著他的眼睛。
他苦笑道:“哪有那個閑情啊,我都忙死了。”
“真的?該不會又認識了什麽小三小四吧?”
“想什麽呢?該打。”他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她的臉色微紅,卻依舊執著地詢問:“我有權過問,你無權搪塞,老實交代,這些天幹什麽去了?”
他含笑淺言:“好好好,我老實交代,不過這是一段悲情的時光,你當真要聽嗎?”
“要聽。”她轉過身子,依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手扯過一張紙巾,塞到了她的手裡:“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對著眼前的牡丹,他開始緩慢低沉地說起賣房、搬家以及開店的事情。
她靜靜地聽著,從他那淡然的講述中,她聽出了不舍、無奈、倦意、頹廢,也聽出了堅韌、隨意、擔當、隱忍……
她流淚了,有心塞,有心酸,有心疼,有心碎,有心空……
她用力地捏著他的手,卻始終無法釋懷,她感到極度地憋悶……
他不敢轉頭,恐那梨花帶水會染濕他的眼眸,他抽出兩張紙巾,遞了過去。
“還要嗎?”
她伸手搶過,並沒有說話,身子顫動著,他眼望牡丹,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秀發,一下,一下……
時間在默默無語中持續流逝著,兩人似乎忘記了空間,就像漂泊在無盡的虛空中,沒有了方向,沒有了存在……
“中信。”
她的一聲輕喚,打破了寧靜,他輕應了一聲。
“能陪我哭一會兒嗎?”
對於這個啼笑皆非的請求,他斷然拒絕:“不能,有什麽好哭的,都過去了。”
“可我想陪你哭一會兒嘛!”她似在撒嬌,帶了濃濃的吳韻底音。
“傻孩子。”他攬住她的肩膀,搖晃著。
“她哭過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唉~”他歎息一聲,淡然漸隱。
“那她比我好,她知道不能給你添堵。”
“我倒希望她哭出來,大哭之後就輕松了。”他的情緒越發低落起來。
“那你呢?你不是最應該哭出來嗎?多年的努力,受了多少艱辛,生活了那麽多年的房子,說沒就沒了,誰能受得了這個打擊啊?可你不但要獨自扛起來,還要笑對所有人,還要顧及著家人的感受,還要咽下眼淚去想著奮鬥,憑什麽你就得堅強啊?憑什麽你就得撐住不哭啊?難道就因為你是男人嗎?”
“可男人就不該有脆弱的時候嗎?累了就不能找個肩膀靠一靠嗎?傷心了就不能找個人大哭一場嗎?為什麽非要一個人偷偷地哭呢?我家先生不是個矯情的人,更不是虛偽的人,可微喜歡的是會哭會笑會鬧會撒嬌,最最真實的中信,而不是那種所謂的深沉、堅強、成熟的男人……”
帶著嬌憨的泣聲,似哭訴,似埋怨,似疼惜,她的嘮叨成功觸及了他的淚點,他的雙眸由微紅變得模糊,有微涼變得滾熱,終於,有淚珠滑落了下來,砸在了她的手心裡……
她側身抱住了這個男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室內無風,條案上擺著的牡丹,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氣中的釋懷,傲立枝頭的花蕾輕輕搖晃著,微不可察地裂開了一道縫隙,滿綠的穹頂泄出一絲鮮嫩,姍姍來遲卻當時,風華絕代又睥睨。
帶著一臉的尷尬和淚痕,中信笑著責怪道:“可微, 沒你這樣的,非得玩兒什麽抱頭痛哭的遊戲,我一個大好青年容易嗎我?”
可微破涕為笑,據理力爭著:“也沒你這樣的,好不容易來看我一次,還把我惹哭了,我要你賠我。”
“呶,早就準備好了,賠你一盆花。”中信手指案上牡丹。
“喲,不容易,懂得送花了。”可微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之前不也送過滿天星嗎?”中信嘟噥著。
“對對對,冤枉你了,不過,這花怎麽都沒開呀?”可微趕忙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撫著他的委屈。
“貴人語遲,牡丹花遲,不急不忙是大器。”
“嗯,你也不要急,更不能委屈了自己,我們有過約定,我不干涉你的事情,可你遇到事兒了,怎麽就忘了我了呢?一想到這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怎麽個意思啊?非得跟我分那麽清嗎?你自己也答應過我的,需要我的時候,你會告訴我,可你是怎麽做的?說呀,為什麽呀?”
她用力搖晃著他,對於這次事情,她既心疼又生氣,他尬笑著,試著討好一臉怒氣的她。
“你看,我也哭過了,現在感覺也輕松了,估計體重都減輕了,中午咱們吃點兒好的吧,我需要補補了。”
她並不是好糊弄的,依舊一臉嚴肅地問著:“別把話題岔開,吃中飯還早著呢,說,為什麽不告訴我?賣房子這麽大的事情居然也瞞著我。”
“不算什麽大事兒吧,主要原因還是為了兒子能就近上學。”他竭力避重就輕著,語氣很是平淡。
“答非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