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家屬,我還有個會,本院的最終意見是不會改變的,你想申請鑒定你就去申請吧。”
說完,副院長準備起身離去,態度甚是堅決,這讓中信有些措手不及了,談判本來就是雙方角力,可一方突然撤了力氣,他還怎麽繼續呢!
“那行啊,據我所知,病歷可不止我手中的這幾頁,我要全部的病歷資料,你們有義務提供給我。”
“可以,原件不能帶走,複印件給你一份。”
之後,去檔案室取件複印的過程,中信全程盯著,拿到幾十頁的原始單據複印件,又在他的堅持下,當眾加蓋了公章。
拿著厚厚一疊病歷資料,中信出了會議室,扶著欄杆,看著樓下的人來人往,強烈的挫敗感襲來。
“唉~我一向自詡思維清晰,涉獵廣泛,據理力爭我能面對任何人,可事實上,我的驕傲在勢力面前,屁用沒有,被人踩在腳下,連咯腳都不能,直接踩進了泥裡。我的力量太弱小了,他們也習慣了這些事情,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只要沒有第三方的介入,他們的套路就是無懈可擊的。”
“你別這樣說,你已經盡力了,怪隻怪我爸命不好,怪隻怪我們只是普通人。”田冰眼中再次淚水滿框,無力、委屈、悲傷、哀怨……
“老婆,你說我要是也學著媒體報道的那樣,準備從這兒跳下去,會不會引來媒體關注呢?”說著,中信單腿已經騎上了欄杆。
“你要幹什麽?你混蛋。”田冰死死地抓住了他,臉色驟變。
“放心吧,老婆,我跟你說過,我這人最怕死,還好面子,這樣的露臉,我可不敢,唉~我也就是想想罷了。”
她幾乎要哭出來了:“那你快下來呀,我害怕。”
看著她滿面的悲切與驚恐,他感到滿滿的無力與歉意,身後無人而孤軍奮戰到底算什麽呢?
行為過激或能達成所願,是為下策,雖然煽情催淚,實為卑微;
徒增閑話成了茶余飯後,是為癡傻,看似英勇果敢,實為莽夫。
大勇不彰,大忍不淚,大智不言,大悟不眾!
兩人到了治療室,這裡已是人去屋空,病房裡也不見洪蘭,打了電話才知道,親戚們都在後院的停車場。
看到中信與田冰到來,那些人立即圍了過來,主動打著招呼,有長輩,有平輩,田冰的兩個妹妹也都趕來了。
已是大學生的田苗,衝上來就抱住了中信的胳膊,大哭了起來:“大哥,我爸沒了!”
“別哭,還有大姐和我呢。”
中信拍了拍田苗的肩膀,將她交給田冰照看,冷冷地看著眾人,張口問道:“是誰同意醫院把人運走的?”
現場將近二十人,沒有一個人搭話,個個神情悲痛,中信恨聲說道:“我和院方正在談判,我說他們怎麽突然變臉了呢?原來是有人撤了我的梯子啊,現在隻拿回了這些病歷,下面的事情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老大,回吳藝再商量吧,在這兒也不是事兒啊。”說話的是田禾的丈夫,中信的連襟兄弟。
“那好吧,既然家裡的長輩兒也都來了,我就不參合意見了,我兒子還留在幼兒園呢。”
說完,中信轉身同田冰交待了幾句,便急匆匆走了。
當晚,中信帶著兒子在小餐館湊合了晚飯,可直到小腳板睡覺了,田冰還沒有回來,中信有些著急了,拿著電話想了想,
決定打給那個連襟兄弟,在田家,只有兩人算是外人,話也許要好講一些。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吵鬧聲傳了過來。
“你先找個安靜的地方。”
又等了一會兒,聽筒裡總算傳來清晰的話音。
“老大,你家田冰現在走不了了,她都急哭了。”
連襟沒有廢話,直接說了現場狀況,中信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說清楚,到底怎麽了?”
“她家舅舅叔伯們,逼著她答應在你家設靈堂呢,田冰不同意,讓他們跟你商量,他們就罵她不當家不做主,就讓她先答應下來,到時候你也沒辦法了。”
“什麽?混帳玩意兒!”
中信當即怒罵著,下午就因為他們的膽小怕事,壞了自己的安排,本來心裡就窩著火了。
“我不跟你多說了,他們還準備在老家設靈堂呢,估計也會打我家的主意,我得看著點兒。”
電話匆匆掛斷,中信攥著電話,皺著眉頭,他在思考怎麽處理這件事情,非常時期,他不想傷了和氣,更不想縱容他們的為所欲為。
隨著那個重男輕女老太太的故去,老田的鄉下房子早已無人居住,老二田禾結了婚住在縣城的婆家,而今,老田也已故去,田家就剩下四個女人了。
按照陳腐的舊俗,擺靈堂不過是為了所謂的面子,可人都不在了,這又是為了誰的面子呢?
畢竟不是兒子家,女兒家可不姓田,斷然沒有這個道理啊?他們敢於逼著田冰同意,莫非~
想到這兒,中信的怒氣徹底被點燃了,對外,一個個縮頭烏龜,對內,一個個擺譜端架,以為自己孤身在吳,想借此滿足他們那不可示人的心思。
與人良善,可不是任人擺布,更不是軟弱可欺!
中信撥打了老田的電話,一個男人接的,聽聲音像是田冰的二叔,中信沒有任何寒暄,只有寒氣逼人的語氣。
“喂,把電話給田冰。”
確認田冰接了電話後,中信焦急地說道:“老婆,兒子有點兒發燒,不肯睡覺,一直鬧著找你去,你趕快回來!”
說完,不待回應與詢問,他便掛了電話,他知道,田冰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的,因為在她的心中,兒子的重要性超越了一切。
小腳板在睡覺,中信不敢走遠,只是出了單元門,在自家窗戶下站著,目光盯著小區的大門。
果然,等了不太久,田冰打車回來了,步履急促,見面就問腳板情況。
中信扶住了她,邊走邊說:“兒子沒事兒,在睡覺呢,你也累了一天了,我就想讓你回來休息。”
“我差不多也猜到了,我真的累了,吃晚飯時,他們還喝了酒,之後就開始搞事情了,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多規矩,我爸走了,最傷心的是我們,他們卻想著怎麽辦得熱鬧,怎麽辦得風光,到底是給誰看呀。”
田冰心裡居然很清明,這也讓中信稍微放心不少。
“那就讓他們折騰吧,我們都不懂這些規矩,只要別影響我們就行,我爸去世的時候,我也是什麽都沒過問,傷心不傷心的不在面上。”
“是啊,還逼著在我們家設靈堂,要是他們女兒家,他們會同意嗎?再說,我們兒子還小,我也怕嚇著兒子啊!”
“好了,冰兒,你趕緊洗個澡,好好睡一覺,這幾天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中信柔聲安慰著妻子,這個時候,這個可憐的女人,也只有自己真心地疼惜了。
“嗯。”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接送兒子正常上幼兒園,余下的時間,中信都是陪在田冰身邊,始終牽著她的手,走到哪兒帶到哪兒,那些叔伯舅舅們再無人提任何要求,設立靈堂的事兒也就不了了之。
三天后,老田的骨灰被送回了老家,安放在縣城公墓。
當墓碑立了起來, 黃紙也燒了起來,要進行最後的告別儀式了,所有的晚輩逐一上前磕頭拜別。
輪到田冰一家時,她一人上前,對著墓碑跪了下來,中信則護著身前的兒子,對著墓碑只是欠身鞠躬。
隻帶著黑袖章的中信和腳板,引起了現場長輩們的不滿,借著那個氛圍,紛紛厲聲呵斥,要這爺倆兒跪下磕頭。
田冰站起淡淡地說道:“我家男人從來就沒有下跪過。”
對於旁人的指責聲,中信卻是充耳不聞,他伸手牽過田冰,一家三口讓到了一旁,等待儀式的結束。
吃了中飯,中信就帶了妻兒返回了吳市,他懶得討論或遵從那些規矩,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身為老田的女兒,田冰乖巧地跟著中信,四處拜訪朋友,托人幫忙,一遍一遍訴說著……
事實證明,六度分離理論,也就是六人定律是真實可信的,最後通過一個複雜的鏈路,市局的一位副局長答應出面,幫著協調一下。
最終和解協議出來了,院方不能承認是醫療事故,但承認因假期導致的延誤,願意免除全部醫療費,並補償精神損失費15萬元,簽字的那一瞬,中信有種難言的苦澀,忙活這些天,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難道只是錢嗎?
二人將賠償款送去吳藝交給了洪蘭,讓她自行安排使用,田苗大學尚未畢業,洪蘭還在乾著保潔工作,有了這些錢,她的心裡應該也能踏實點兒了。
當晚,中信回了幾個電話以示謝意,並約好了飯局,這才算徹底放松了下來,疲倦至極,幾欲睡去。